白江口水战:日本决定学习中国体制的最关键一役
在中国史书中,对这场发生于公元七世纪的海战记载不多,但这场海战对东洋格局及日本国家战略的影响,不亚于二十世纪的太平洋战争。
古代东洋跟现代东亚的格局差不多,拥有“大三国”,中朝日。而大三国中,又有“小三国”。中日两国第一次战争,就缘起朝鲜“三国演义”。
公元4世纪,朝鲜半岛形成高句丽、百济、新罗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虽然这三国都与大唐建立了册封关系,但是远近亲疏不同。百济因受到高句丽和新罗的威胁,想借日本之力进行对抗。而新罗则向中国示好,意在投靠大唐一统朝鲜半岛。
东洋“大三国”的座次怎么排?七世纪中叶的这场较量给出明确答案。
公元七世纪中叶,朝鲜半岛纷争升级。655年,高句丽与百济联合进攻新罗,新罗向唐朝求援。660年,唐高宗授大将苏定方为“熊津道大总管”,率水陆联军13万前往救援,联军大败百济,俘获国王义慈。百济遗臣拥戴王子扶余丰为王,两次遣使日本朝廷,请求援助。
此时日本,刚刚进行了大化改新,羽翼稍丰,自我感觉不错,欲一现锋芒。于是应邀参战。663年八月十七日,唐将刘仁轨、杜爽带领战船170艘列阵白江口。白江口,又称白村江。就是现在韩国锦江入海口,地处中国和日本中间地段。既是东洋战略要地,又颇具“执东洋牛耳”象征意义。
直面白江口,“初生牛犊”日本势在必得。八月二十七日,日本援军万余人,分乘战船千艘,在这里与“虎师”唐朝水军不期而遇。
当时双方的实力对比,大唐水军7000余人,170艘战船;日军水兵万余,1000多艘战船。日军在人、船数量上多于唐军,但大唐水军船坚器利,武器装备优于日军。如此各具优势的两支水军交战,会出现怎样的结果呢?
对于这次战斗,中日朝的史书都有记录。朝鲜史书《三国史记》对这场关键战役进行了细致描述:“此时倭国船兵,来助百济。倭船千艘,停在白沙。百济精骑,岸上守船。新罗骁骑,为汉前锋,先破岸阵。”
这场战役的唐军主将刘仁轨是高宗时期的一位老臣,年届六十。虽然是文官出身、临危受命、初披海军统帅战袍,但对日作战他底气十足。
战役一共分两个回合。第一回合中,刘仁轨采用以逸待劳的战略战术,以旺盛的士气,率战船阵列于白江,不怒自威,轻而易举地使日军“不利而退”。
第二回合是决战。战前日军诸将与百济后主扶余丰商讨对策。意图依仗兵力优势,冲杀速胜。不料,战斗打响后,唐军不仅没有被日军“人海战术”和“船海战术”冲垮,反而采取迂回包抄战术将其瓦解。刘仁轨指挥唐军,利用战船高大坚固的优势,将日军的船只左右夹住,使其不得回旋,再施以火攻战术,焚日军之战船400多艘,一战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在整个战役中,无论战略战术日军全处下风。他们先是盲目冒进,8月27日刚至白江,就与严阵以待的唐军交战,被迫“不利而退”。次日仅凭一股蛮勇,毫无秩序地向早已列成“坚阵”的唐军冲击,结果在“须臾之际”惨遭失败。最后决战中,日军大将朴市田来津战死,百济后主扶余丰逃亡高句丽。残军尽皆投降,百济复国化为泡影。
中国史书《旧唐书·刘仁轨传》记载了这场战役最后战况:“仁轨遇倭兵于白江之口,四战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
日本史书也对这场战役结果进行了细述,《日本书记》卷二十七《天命开别天皇》)在记述这场战役的最后战况写道:“州柔降矣,事无奈何。百济之名绝于今日,丘墓之所,岂可复往?”
白江战败后,日本天皇深恐唐朝与新罗军队一鼓作气、趁势进攻日本本土,于是花费巨资,先后构建了四道“卫国”防线。然而,唐朝军队见好就收,止步朝鲜,并没有得陇望蜀,日本本土幸免被染。
这场战役主要是决定了朝鲜政治走势和东亚地区的政治格局。百济灭亡后,唐朝又助新罗联军攻高句丽,公元705年,朝鲜半岛终于按照唐朝意愿统于“亲唐”新罗政权之手。
白江口战役虽然未对日本本土产生威胁,但在国家战略上,对日本的影响却不比朝鲜小。这是日本与中国的第一次直接较量,面对强盛的大唐帝国,战争的惨痛教训,促使日本当政者清醒,有了自知之明,国家战略也发生了重大转折——由对外进攻转向内敛发展。日本现代学者森公章曾就此发表《“白村江”之后》一文,评价道:“白江战败以后产生的这种冲击余波,如同明治维新和二次大战以后一样,可以说是一个举国奔走引进‘敌国’国家体制和文化的时期。”
白江口战役前,日本已经派遣过4次遣唐使。战后,日本不仅没有中断与中国的外交交流,反而加密了关系,派出遣唐使的频率、使团规模和影响力都远远超过战争之前,人数船只往往是战前的两三倍。这一时期中日间的文化和经济交流最为兴盛,彪炳史册。如果说战前日本遣唐使到中国还有几分自大傲慢情绪,战后再来中国却是毕恭毕敬、倾力学习唐朝文化,甘心做“藩属国”。
小结这场规模不大的海战,战况一般,战果却是划时代。“大化改新”刚刚完成初级阶段的日本,踌躇满志地要征服朝鲜,结果发现自己过不了中国这道关,与中国军队交手,方知“大化”只是化了点盛唐的皮毛而已,日本“汉化”得还不够。从这个角度解读,白江口之战也可谓强劲“大化”的历史战役,自此日本潜心汉化,千年不再造次。
白江口“合战”后,朝鲜纳入中国势力范围。公元665年,日本遣使参加大唐泰山封禅;公元669年,日本派河内鲸为“平高丽庆贺使”前往唐都长安,祝贺唐军在朝鲜半岛的彻底胜利。战败国向战胜国发贺电,主要内容就是祝贺对方战胜自己,也堪千古奇事。这一方面说明中国盛唐在拥有东方无可撼动的强大实力,另一方说明在比自己先进、强大的文明面前,日本采取现实主义。一边奉中国为东洋之主,一边潜心取唐之长,补己之短。
当然,其时中日两国古人无法料到,一千余年后这“白江口”战役一幕,会在东洋历史中两次上演(甲午海战和太平洋战争),中国和日本前倨后恭,先后失去了东洋主导权。人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古代东洋变迁实可谓“千年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