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借用她的手干掉了来俊臣，客观上却终结了酷吏政治
文/于赓哲
武则天的登基道路充满了斗争，徐敬业叛乱和李唐宗室叛乱使得她感到自己身边到处都是阴谋，到处都是叛乱者，所以她开始大搞酷吏政治，任命了一批凶狠且毫无人性的家伙担任御史等官职，设立监狱，鼓励告密，大肆扑杀异己。一时之间，朝廷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很多心怀鬼胎的人得到了向上爬的机会，什么机会呢？告密立功。武则天鼓励大家举报谋反，甚至做了一个大铜匦，四面开有小口，还有人专门负责管理钥匙，定时开启，收走告密信，你要想告谁就把举报信投到里面去，有专人负责审理。
酷吏们的原则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没人举报的话他们就自己组织人进行诬告，而且动辄就是大规模的举报，罗织罪名，虚构了很多谋反集团，专门用来清除异己，不但清除武则天的异己，顺带着还清除自己的异己。这些酷吏半数以上是胸无点墨的莽汉，他们要想上位，正常情况下是很难的，所以就要剑走偏锋。
当时第一酷吏是来俊臣，据说此人相貌堂堂，但生性残酷，心理变态，专门以折磨人为乐。当年他还是个市井无赖的时候，曾经在和州犯法被抓，那阵子武则天正鼓励告密，他想通过告密来换取免罪。告谁史籍上没有记载，但肯定是瞎告一气。结果担任刺史的宗室东平王李续把他打了一百杖，他老实了几天。李续后来被武则天诛杀，来俊臣来劲了，跑到武则天面前表功，意思是我早就有先见之明，于是武则天拜他为侍御史，收为自己的鹰犬。此人前后满门抄斩了上千家，受害者加起来起码上万人。和平时代竟然能出现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屠夫。
来俊臣做事毫无底线，他最擅长两件事，一件是诬告，一件是酷刑。武则天鼓励大家告密，而他则更进一步，干脆组织诬告。他才懒得去侦破案件呢，诬告多省事，只要不要脸就行。他在全国布置网络，联合各地无赖，一处告密，其他地方必然响应，告的是同一人同一事，让武则天一看，你看看，多少地方的人都提供证据了，还能形成证据链条，不用问，肯定是真的。就这样陷害了许多人。
来俊臣这人之所以被称为一号酷吏，不仅是因为他杀人多。别人做坏事还有个咬咬牙豁出去的过程，他不，他在折磨人的过程中能得到满足和快感，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变态。他恬不知耻地将自己诬告别人的经验写成了一本《告密罗织经》。大家看，直接就在书名上把内容点名了，我就是诬告，我就是罗织罪名，你能把我怎么样？还有个传闻，《朝野佥载》记载，来俊臣将朝廷百官的名字写在一块块石头上，然后拿个石头打这些石头，反复投掷，打中谁的名字，就先诬告谁，把害死人当游戏。这事儿真伪不清楚，也许是讨厌来俊臣的人给他编的段子，但是却反映出人们对来俊臣草菅人命的愤恨。
来俊臣还发明了许多刑讯逼供的方法和工具，比如制作了不同重量的十个大枷，还起了恐怖的名字：“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定百脉”就是戴上枷后封住你的脉门，“喘不得”就是戴上枷就喘不上气来，“突地吼”就是戴上枷就趴在地上痛苦吼叫，“著即承”就是戴上枷就招供，“失魂胆”就是戴上枷就失魂落魄，“实同反”和“反是实”就是戴上枷就承认谋反，“死猪愁”就是死猪见了这个枷都发愁，“求即死”就是戴上枷之后生不如死，只求一死，“求破家”就是不仅求自己一死，干脆你把我全家杀了吧，只要别让我受这个罪。搞酷刑就搞酷刑，还给刑具起了这么多奇特的名字，可见是乐在其中。另外，他还经常用醋灌犯人鼻子，或者用火烤，或者不给饭吃，饿得犯人吃衣服里的丝絮。总之，只要是落到他手上，那就是生不如死。
武则天觉得来俊臣这人能干，在丽景门内设置了一个推事院，专门交给他用来审讯“犯人”。进入这个门的人，基本上是有去无回，人们用谐音称呼此处是“例竟门”，“例”是照例的意思，“竟”就是完蛋，意思是进入此门照例完蛋。
来俊臣说翻脸就翻脸，即便对同党也是如此。当时天下第二号酷吏是周兴，这家伙也是杀人如麻，和来俊臣在一起，堪称“哼哈二将”。有人举报周兴谋反，武则天把案子交给来俊臣审理。来俊臣给周兴摆下了鸿门宴，请周兴吃饭。
吃饭的过程中来俊臣问：“我现在有个麻烦案子，犯人无论怎么拷打都不承认谋反，该怎么办？”
周兴一听，这有啥难的，还有咱整不了的人？您找个大瓮，底下架上柴火，烧，让犯人站在里面，不一会儿他就得认罪，百发百中。
来俊臣冷笑一声，说：“好呀，高招。”于是他让人在院子里架一个大瓮，底下堆上柴火，烧，然后一指那个大瓮，对周兴说：“我说的这个犯人不是别人，就是您，现在啊，您进去吧。”“请君入瓮”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周兴一听，顿时崩溃，他自己发明的酷刑他知道，没人能扛得住，于是立即跪下来认罪，后来就被杀了。来俊臣对自己的同党尚且如此残忍，可以想见他对别人如何。
酷吏政治时期，人人自危，因为死于非命的可能性太大了。就拿宰相来说，武则天一生任命了宰相七十五名，其中因为各种原因被赐死或者死于狱中的有十五名，被流放的有九名，换句话说，不得善始善终的人占宰相总数的三成。宰相尚且如此，其他人可想而知。当时的官员每天上朝前都要向家人诀别，说不知这一走还能相见否，下班回家则庆祝一番，因为又活了一天。气氛就恐怖到这地步。
酷吏政治如此残酷，是不是说明武则天是个暴君呢？武则天做事的确有决绝的一面，但是还要看到，她做事有节奏、有计划、有步骤。酷吏政治是她登上最高宝座前后所采取的手段，是为了清除异己。她跟历史上其他昏君、暴君不一样，她心里很清楚这些酷吏是些什么东西，她不是一味地信赖他们。武则天在酷吏政治盛行时期很注意保护能臣，比如狄仁杰、魏元忠，都曾被诬陷过，也吃了苦，但最终都被释放。武则天明白，酷吏就是自己棋局中的小卒子，早晚要兑掉，啥时候兑掉，那要看自己的棋走到哪一步了。
最终出来帮助她完成这一步棋的正是太平公主。
酷吏政治盛行时期太平公主也不是高枕无忧啊，她也怕呀。可不要忘记她的前夫薛绍是怎么死的，不就是因为谋反罪名死的吗，所以史书说她一直小心翼翼。前面铲除薛怀义算是个大动静，但那是在母亲授意之下干的。此时诬告盛行，杀人如麻，她虽然贵为公主，也是战战兢兢。
此时武则天已经当了好几年的皇帝，太平公主的两个哥哥已经死于非命，三哥李显尚在南方流放，四哥李旦最为明哲保身，当过皇帝却主动禅位于自己的母亲，主动要求降为皇嗣。李旦的所作所为和太平公主是一样的，都是在高压之下选择以保护自己为先。
所以说，终结酷吏政治并不是他们的初衷，以他们当时的心态而言，能够自保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什么主动进击就别提了。但是，当酷吏们的魔爪开始伸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展开绝地反击。
当时的来俊臣骄横跋扈，觉得自己已经天下无敌，无所不能了。很多人都怕他，有的人就主动讨好他，牵马坠镫，溜须拍马。即便是取得了如此的“成功”，来俊臣还是不满足，他还要寻找新的诬告对象。他为什么总是告个不停呢？原因很简单，他明白，自己的价值就在于当好一条狗，自己文不得，武不得，要想长保荣华富贵，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断咬人，以此在武则天面前彰显自己的所谓价值。
那么，咬谁好呢？说实话，那时高价值的目标已经让他咬得所剩无几了。环顾四周，他突然想到，还有一群人他没咬过，谁呢？武则天身边的人。
此时武则天身边的人分为两大群体：一个群体是武家子弟，例如武承嗣、武三思等；另一个群体就是武则天的儿女，当时武则天的儿女在世的还有三个，即庐陵王李显、皇嗣李旦和太平公主。
这两个群体其实是对立的，李家和武家嘛，为了皇位继承权问题正在心照不宣地交手。能把这两大群体勉强黏合起来的也就是太平公主了，别忘了她的现任丈夫是武攸暨，武家人。为什么说勉强呢？因为这两大群体在根本利益上是冲突的。不过很快有一件事就让他们不得不联起手来，那就是来俊臣的诬告。
来俊臣已经利令智昏了，他开始组织人，准备诬告武则天身边这些人。《资治通鉴》记载：“俊臣欲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诬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盗国权。”
请注意，他的诬告是分两部分进行的。他把太平公主放在武家子弟这块一起告，估计就是因为太平公主是武家媳妇；他把李显、李旦两个皇子放一起告，告的罪名是联合南北牙造反。南北牙指的是文武官员，他的目的是借此获得进一步的权势。
此事还在谋划阶段就被人举报了，谁举报的呢？是一个叫卫遂忠的人。卫遂忠也是酷吏之一，是来俊臣的手下。来俊臣罗织罪名的招数是把任务布置给各地爪牙，然后大家一起举报，卫遂忠就是干这个的。那他这次为什么弃暗投明了？
原来他得罪来俊臣了，估计是怕来俊臣报复他，所以一得知来俊臣要搞这么大的动静，就来打小报告了。他怎么得罪来俊臣了呢？原来来俊臣听说太原王氏王庆诜家女儿特别美，于是强取豪夺，娶其为妻。有一天他正在宴请妻子一家，卫遂忠来访，来俊臣不耐烦，告诉看门的，就说他不在家。没想到卫遂忠根本不信，硬闯进来，嘴里还不干不净的。来俊臣觉得在妻子一家面前丢了面子，很恼怒，想治他的罪，但是最后还是释放了他，两人表面上和好如初。但是，王氏因为这次在家人面前被羞辱，想不开，最后竟然自杀了。想必就是这事儿导致卫遂忠害怕了，他怕来俊臣报复。
所以当来俊臣的计划被他知晓后，他立即来告密，不是向武则天告发，而是向武家和太平公主告发。这下子武氏诸王、太平公主、皇嗣等都紧张起来了，这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其实来俊臣盯上太平公主是他最大的失策。武则天对什么人都可能心存戒备，唯独对太平公主不可能，这是她最爱的孩子，而且又对自己忠心耿耿。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联名向武则天举报来俊臣的阴谋，而且指出来俊臣经常自比石勒。武则天明白，来俊臣这条狗是要不得了，他本来就是一颗棋子，现在兑子的时刻应该到了——通过几年的清洗，自己的异己已经被清除得差不多了，这个国家应该由政治斗争阶段走向正常阶段了，励精图治、发展民生才是未来的需要，酷吏们已经是弃子。所以最后武则天选择的是将来俊臣下狱，将其处死。
来俊臣死的那一天，万人空巷，大家都跑到刑场看这个屠夫的下场。刀斧手刀刚落下，大家便一拥而上，不一会儿就将来俊臣的尸首踏得没了形状。这天大臣们见面，互相都道贺说：今晚睡觉脊背可以挨着枕席了。
来俊臣的死标志着酷吏政治的结束，酷吏政治的结束标志着武周王朝的正常化。假如酷吏政治一直存在，在历史上，武则天将毫无疑问地留下一个暴君的恶名。虽然消灭酷吏是武则天计划之中的事情，但是完成最后一击的正是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是出于自保的目的举报来俊臣的，却在客观上对国家产生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太平公主的前半生就是这样，她生活在母亲的身影之下，虽然她的身份和才干决定了她必然要有一番大的作为，但是这个阶段她还基本处于蛰伏状态。通过铲除薛怀义和来俊臣，她已经新莺初啼了，她的手段、风格在这两个事件中展现无余。我们以往经常关注她在武则天去世以后的所作所为，但是要看到，太平公主那时的一切特质在此时都已经有了雏形。
摘自于赓哲《她世纪——隋唐的那些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