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缘 第六场 回家
第六场回家
人物：孟江、孟芸娘、王桂庵、傅恩德。时间：成亲一月后的傍晚。
(孟江、孟芸娘、王桂庵齐上)
王桂庵：(唱)夫妻成亲一月满，
芸娘：(唱)今夜双双把家还。
王桂庵：(唱)岳父待我情意重，
孟江：(唱)设酒饯行送上船。
芸娘：(唱)父女们一旦分别在河岸，不由人又是欢喜又辛酸。
孟江：你们夫妻今晚回家，河中风浪大，贤婿不胜酒力，又多喝了两杯，有些醉意，一路上要多多地保重哪！
王桂庵：(与芸娘同时)知道了，岳父/爹爹！您也收拾收拾快些来哪！
孟江：(点头)嗳。
(船家反上)
王桂庵：(唱)教船家递过扶手搭跳板??
(夹白)娘子，快上船吧！
芸娘：(唱)难割舍父女情不忍上船。(舍不得地)爹爹……(用帕擦擦眼泪)
王桂庵：(怜惜地)娘子不必伤心！岳父不是过几天收拾好了，就要来和我们在一起过活的吗！快上船去吧！别难过了。
(扶芸娘上船，进舱，下，王桂庵亦欲上船)
傅恩德：(内白)慢走！(上，唱)从集上急忙忙赶到渡口岸，跑得我气喘腿发?。
王桂庵：(高兴地)表叔，你老人家也来了。
傅恩德：嗨！为了一付手镯在集上耽搁了好一半天！你们成亲仓促，表叔我来不及备办礼物，今天打了一付手镯送给芸侄女来了。
王桂庵：未谢大媒，倒要表叔破费了。
孟江：是啊！
傅恩德：嗨！这表叔在先，媒人在后嘛！再说这么大的喜事，我当个表叔的，哪能不表示点心意哪！
王桂庵：多谢表叔！多谢表叔！(接手镯，揣怀中)
傅恩德：天色不早了，你也上船去吧！
王桂庵：是。(上船，孟芸娘闻声急出舱来)
芸娘：啊！大爹，你老人家也赶来了！
傅恩德：嘿！人家赶来送行，你却躲在舱中，连人都不理啦！
芸娘：我先前不知道你老人家来呀！
傅恩德：哈哈。……明明是你新媳妇怕见媒人，哪里是不晓得我来嘛！
芸娘：(羞)大爹……
傅恩德：哈哈……
孟江：我们也回去了吧！
傅恩德：侄儿、侄媳，我看你们夫妻脸红红的，想必多喝醉了酒，一路要多加小心，祝你们夫妻平安返家！
王桂庵：是。表叔，你也同岳父过几天一起回家来玩上几月吧！
芸娘：是啊！
傅恩德：一定来，一定来！我来赶着吃你们的红鸡蛋。哈哈……
(王桂庵、孟芸娘同羞)
孟江：(与傅恩德同时)再见！我们走了！
芸娘：(与王桂庵同时对二人施礼)拜别了！
(孟江、傅恩德边招手边下)
王桂庵：(对船家)船家，开船！
船家：啊！(开船)
王桂庵：(念)天上牛郎会织女，
芸娘：(念)人间七夕也佳期。
王桂庵：哈哈！娘子，想你我成亲才一月，夫妻竟百般恩爱。你呀，对我太好啦！今乃七巧之日，夫妻双双回家，想起了那牛郎会织女的故事，真把我给乐坏了哪！
(唱)七月七日鹊桥会，牛郎织女会佳期。今日回家成双对，喜得芸娘做我妻！
芸娘：嘿！(唱)叹他们每年七巧才一会，愿我们白头到老不分离！
王桂庵：哈哈！(唱)娘子妻说话有情意，愿与你做夫妻百世相依！
(欣喜万分地)娘子，你来看哪！这弯弯月儿斜挂在天空，凉风吹拂河岸柳枝，嘶嘶发响，小船缓缓而行，夫妻们成双成对，稳坐舟中，夜听渔歌，观览河灯，仰望星空，想人生之快活也不过如此哪！不想学生与娘子不期而遇，鬼使神差，竟能结成良朋伴侣，今夜双双返家，真是三生有幸哪！
(唱)你且看一弯眉月满天星，
芸娘：(唱)渔歌声中把船行。
王桂庵：(唱)沿河的柳枝拖下了水，
芸娘：(唱)两岸的秋虫高声鸣。
王桂庵：(唱)水面上一重烟来一重雾，
芸娘：(唱)粮河上万家灯火耀眼明。
王桂庵：(唱)小船悠悠朝前进，
芸娘：(唱)凉风吹来笑脸迎。
王桂庵：(唱)夫妻们船头情话观夜景，
芸娘：(唱)夫妻恩爱话不尽鱼水情。
船家：相公，小心啊！起了风，河里有浪了！
王桂庵：(唱)你看哪，浪打不散鸳鸯相交颈；(同行左)
芸娘：(唱)你看哪，风吹不落荷花心连心！(同行右)
王桂庵：(唱)娘子妻你对我颇有情份，
芸娘：(唱)官人夫你爱我心真意诚。
王桂庵：(唱)这才是有情人成眷属三生有幸！
芸娘：(唱)永效那花开并蒂，鸳鸯永结盟！
王桂庵：哈哈！妻呀！你说得真好呀！船家，前面到了甚么地方了啊？
船家：前面呀，已到了上米仓码头啦。
王桂庵：来到上米仓码头了。船家，慢行！
船家：好，你们在船头要好生小心，待我进舱内与你们做点夜霄去。
王桂庵：有劳船家！
船家：小心了！(下)
芸娘：啊，相公，你可还记得前面那棵白杨树哪？
王桂庵：(顿生兴致地)哈哈！那棵白杨树么！今生今世也是忘记不了的啊！
(唱)提起了白杨树忆起前情，不由人笑在眉头喜在心。你不知我名来我不知你姓，你在舟中绣花我朝岸上行。白杨树下一见面心心相印，我爱你才大着胆扔锁丢银。你不该匿真情佯装怒愤，你不该不理睬故恼学生。扯满篷行如飞无踪无影，害得我东找西找如丢魂！有缘人天作成暗中指引，幸喜得望风扑影找上你家门。娘子妻看出我情笃意盛，你那里羞答答才露真情。说出了你的真名和实姓，又巧遇傅老翁牵系红绳。有情人奇相会后人难信，美姻缘天作成佳话传闻！提起来不由人何等兴奋，这才是千古无世间少绝妙的姻亲！
芸娘：嘿！提起了白杨树下之事，你竟讲得这么高高兴兴，还一点不知羞耻哪！
王桂庵：哈哈！《诗经》上都说：“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男求女配，人伦之常，怎说不知羞耻？怎说不知羞耻哪！
芸娘：好，你听我笑骂你了！
(唱)提往事好教我又笑又恨，止住笑我骂你这读书之人。堪笑你一没羞二孟浪三无礼训，见着我就拿银子锁儿胡乱扔。我当你是一个轻薄儿花花公子，我当你是一个浪荡子乱来调情。不由人在心头火起怒愤，也是我女儿家心肠软容你三分。堪笑你读书人忘了孔圣，堪笑你旧家子败坏德行！似这样不用功到明年你怎把京进，堪笑你胡里胡涂也会中举人！
王桂庵：哈哈！妻呀，你听我回应你哪！
(唱)我今番中了举尚不快兴，谁知我怀揣着满肚诗文！谁知我背诗书天生记性，谁知我贤达士博古通今！倘若是明年秋我把京进，就好似探囊取物博功名！这与我求姻亲有何照应，妻不要拿礼义挖苦学生。自古道君子好逑觅佳偶，上古的风流韵事数不清！封加进三看御妹刘金定，唐伯虎点秋香一心求婚。那张生曾为莺莺得下相思病，那相如曾抚琴挑逗卓文君。再说那神仙都有思凡意，我问你世间上哪个不通儿女情？
芸娘：哎呀呀！好厉害、好会说的一张刁嘴呀！这就算你会说，可是还有啊！
王桂庵：还有？(更喜)好好好！你尽管讲了出来，让我再来一一回答你啊！
芸娘：你不要害羞！你不要生我的气！
王桂庵：我不害羞！我决不会生你的气！
芸娘：好！(不服地)你听我再来奚落你吧！
(唱)堪笑你目光短浅人蠢笨，不知道大事小事三思而行。就好像钱财能把人买动，出手就把金银扔。小观我长在河下渔家女，小观我风里浪里使船人！我虽是穷家女志气高自尊自敬，为婚事一连辞退了六七门姻亲。那日你太孟浪不怕被旁人责问，你也不怕爹爹回船怒气生！父女开船往家奔，你两条腿赶个不留停。堪笑你痴迷迷望风扑影，不知名不知姓海底寻针。那几日你找我东走西奔，赖在了我家门口就不起身。看你那狼狈样萎靡不振，好似那丧家犬落泊书生。那时节欲试你佯装怒愤，急得你抓耳撩腮难作声。我并未问你身世和名姓，不知羞竟道你的身世和姓名。堪笑你男儿汉毫无血性，没羞耻就要跪地来求人。要不是我念你情笃意盛，我早就不理你痴呆狂生。要不是傅老爷来为媒证，你又有甚主意怎样折腾？那时节赔了财礼还不知我的名姓，白白地费心机两眼干瞪。你的笑话事儿多得很，说起来笑痛肚皮乐破唇！
王桂庵：(羞愧而又心喜地)哎呀呀！你竟拿这些话取笑我来了！你可知我是真心诚意地爱你呀！为了你我才这样做嘛！难道说娘子你也不爱我吗？
芸娘：呸，呸，(撒娇)我不爱你！我不爱你呀！
王桂庵：哈哈！你不爱我？你听我也来笑你啊！
(唱)那日里隔河我把金锁扔，你可是低着头脉脉含情？我赶船紧追不舍河岸奔，你可是频频顾盼目送情？马樱花下你怀什么心腹事？为什么把金锁包上手巾？柴门内你把我左观右审，是不是对我起了爱慕心？女儿家亲口说出你的名和姓，这就如你亲口许婚姻。成亲后你对我千依百顺，每日里问寒问暖多关心！提起了你的笑话也多得很，娘子妻又何必还笑学生！
芸娘：这……
王桂庵：(白)啊娘子，你说不爱我，想你们女孩儿家，嘴里说不爱，可实实在在地是爱在心里头哪！
芸娘：(更加羞怒，生气地)呸，呸，呸！你说得好肉麻呀！这些话亏你说得出口！
王桂庵：哈哈！你说不爱我嘛！
芸娘：(娇嗔地)呸，呸，呸！哪个爱你？哪个爱你呀？
王桂庵：哈哈！你嘴里还好硬呀！可把我更乐坏了哟！
(唱)娘子妻我与她山海情份，他对我情似海偏说无情。说得生满心羞愧无话论，说得生面红耳赤无地容身。我也羞她把她来笑问，说得她芙蓉脸蛋红到耳根。羞得她赌气不理我，羞答答站船头佯怒娇嗔。这才是少小夫妻多欢庆，你笑我我笑你戏说前情。这一阵乐得我欢欢喜喜多高兴，我不免再想法调笑佳人。
(白)阿娘子，我可没有生你的气，可是你怎么竟生起我的气来了？哈哈！你再来找话笑我、骂我吧！
芸娘：(佯怒)嘿！哪个再与你说！哪个再理你哪！
王桂庵：哈哈！纵然你绝顶聪明，锦心绣口，能说会道，现在可没话说了？可算输了？
芸娘：(不服气地)哼！人家再不聪明，再不会说也不像你一样拿钱动人！拿腿赶船！望风扑影！跪地求人！
王桂庵：(醉态朦胧地乘兴乱说)哈哈！任你会说，任你聪明，你可不是仍然上我的当了吗？
芸娘：(不服输地)上当？怎么上当？
王桂庵：(故意拿劲地)我不说！
芸娘：(追问)你说！你说！
王桂庵：(词穷、不知所措地)不……我不说！
芸娘：(情急地)你快说！你快说！你快说呀！
王桂庵：啊??(突然想出，又故意拿劲地)我偏不说！不能跟你说！
芸娘：(更加心慌意乱地)说嘛，说嘛，不说可要把我闷死了！哼！再不说我可要打你了！(欲打)
王桂庵：(故意地)我家里已经有了妻子了，你说你聪明，你有眼力？可不是还上了我的大当了吗！哈哈……
芸娘：(闻言大为愕然，一惊)啊！??(又不太相信地)哼！你是不是先前酒喝醉了，故意胡言乱语，拿此话骗我，拿此话逗我，我不信！
王桂庵：(故作镇静地)我酒醉早被河风给吹醒了，你不信？你想啊，我父亲与我叔叔两房只有我一个苗苗，家中又有钱财，如今我年长成人，有才有貌，还能没有妻子吗？
芸娘：(感到不幸降临地)啊！??
王桂庵：(又突然想出地)你看我还替妻子在镇江打了一付手镯呢！(拿出手镯来)
芸娘：(似信非信，表情又装做不屈服地)别找话骗人了。手镯？(想)这是傅大爹早说要送一付给我的，你拿着没有告诉我。
王桂庵：哈哈！可是他没有送给你呀！这是我早就买好了送给我妻子的。
芸娘：我不信！你有妻子？傅大爹说了，你家只有你一个人靠着叔叔过活。
王桂?：(得意忘形，得寸进尺地)嗨！媒人的嘴还不是信口开河嘛！
芸娘：(难过地)你的妻子是谁？
王桂?：(忘其所以地)嘿！实告诉你，我的妻子是那尚书之女，千金大小姐。谁还似你这渔家的女儿！
芸娘：(大惊)啊！??
王桂?：(逼所再逼地)再告诉你吧，那金锁也是我妻子的。我俩情投意合，她送我锁，我哪能不送她一付手镯呢？
芸娘：(完全信以为真，大惊，神情紧张，浑身痉挛地)啊！啊！
(唱)闻他言口中吐实情，好一似冷水浇透怀抱冰！晴空霹雳一声震，当头一棒打死人，心中好似刀刎颈，又如万箭穿我心！被骗被污才知道，满腹怨恨无话鸣！我站在船头呼天地，哭天不应地不灵！
(夹白)贼呀！
王桂庵：(不以为然地)哈哈！怎么竟骂起我贼来了？
芸娘：(沉痛万分地,唱)只说他扔银丢锁是真意；只说他沿河赶船情是真；只说他到处访我意诚恳；只说他跪地盟誓心虔诚；只说是托靠他终身有幸，却原来一场欢喜化灰尘！怪得他出言就把人戏弄；怪得他出手就把金银扔；怪得他对我是虚情假意；怪得他心怀鬼胎装正经！可叹我呀，一朵鲜花遭污损；可叹我呀，美玉无瑕遭火焚；可叹我呀，船到江心起风浪；可叹我呀，被贼玷污了青白之身！到如今熟饭难以回生米；到如今木已成舟错铸成；到如今红颜女子成薄命；到如今活人已被拖下死人坑！这是我多情女子错认了负心汉；这是我有情人错认黑心人；这是我心高气傲倔犟性；这是我自持聪明瞎眼睛；这是我自作主来白把自己损，这是我心软意柔太多情。
(夹白)我恨呀！我悔呀！(撕胸地气愤)
王桂?：(惊，开始感到有些严重地)妻呀！你怎么了？
芸娘：(咬牙切齿地)呸！贼子！(甩开)(唱)我呼天，为什么无辜女子遭毒手？我号地，地不与我把冤鸣！我恨人，人心生来就毒狠，我愤世，世间向来就不公平！罢！罢！罢！我今一死了却千重恨，狂徒啊！你害了我，毁了我，负了我一片真情！
(叫头)王桂庵！好贼子！你豺狼虎豹的心肝哪！
王桂庵：(惊慌失措地)啊！啊！这……，你怎么了？我……
芸娘：(不理地拿出金锁扔在船上)嗨，你看那是何物？
王桂庵：是锁呀！(不注意，回头。芸娘咬着牙纵身跳入河里)哎呀！不好了！
(唱)见娘子投粮河寻了自尽??
(船家闻水声，急忙冲上，惊愕住)
王桂庵：(夹白)哎呀呀！不好了！船家，快……快快打捞呀！
(船家看河，不明其事)
王桂庵：(叫头)娘子！妻呀！?呀！
船家：相公怎么样了？
王桂庵：她……投河自尽了，快……快快打捞！
船家：(难过，无法地)唉！相公，河水那么深，风浪那么大，半夜三更的怎么个捞法呀！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搞的？……
王桂庵：(极为难过地)这这这……难道说就没有救了吗？
船家：(无法地)我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王桂庵：(沉痛万分地)娘子！妻呀！是我害了你，?呀……(接唱)好一似万丈烈火烧在心！犹如天崩地裂一声震，地覆天翻吓煞人，惊得我目瞪口呆如钉钉，吓得我浑身发抖战兢兢，气得我心肺欲裂肝脑损，急得我无主无意头发昏！都是我酒醉胡言害了你的命，平白地棒打鸳鸯两离分！我痛悔呀！不该故作虚言哄你听，害得你投水自尽丧了身！这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跳下粮河也洗不清！我有何面目存世上，浑身有口难辩明！罢！罢！罢！我也投水寻自尽，也好对我妻诉明委屈情！
(欲投水，船家在一旁急忙拦住)
船家：相公，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点哪！
王桂庵；(叫头)娘子！妻呀！我害了你呀……
船家：相公，哭也无用，待我来扶你进舱里歇息去吧！
(欲扶王桂庵)
王桂庵：(突然伤心地猛一头发作)妻呀！(欲扑向河里去，船家急忙抱住)
船家：相公，你若也死了，谁来打捞她的尸首呢？进舱去歇息去吧，明日也好请人打捞。
王桂庵：(闻听此言更难过万分地)娘子！妻呀1我害了你了！?呀！
船家：走，进去吧！
(王桂庵持着金锁痴呆地一步半步地被船家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