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欣赏三题
一、舞台魅力源于人物刻画
戏曲演员不管演什么戏,中心任务是演好剧中的角色。通过扮演的各种各样的艺术人物,来体现主题,传达各种不同的思想和理念。尽管演员有“本色”与“非本色”之分,对于剧中人物,都只不过是创作手段,也可以说是“物质条件”。好比欣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人们首先评价的是工艺品的造型、色彩、结构及美学价值,然后才问及用什幺原料,采用的什么工艺。欣赏戏曲也是这个道理,先看人物尔后才涉及演员是谁,技巧如何。人们不会?开工艺品而谈论原料?同样,人们也不可能离开剧中的人物而空谈某个演员的艺术功力。如果一个演员扮演了几个身份、性格、遭遇不同的人物,都只给观众一个不变的印象,即千人一面--演员演的是自己?那么,这个演员天赋再好,说到底也是失败的。一个颇具知名度的老旦演员,其自然条件(相貌、身材、嗓音等)都很不错,可她扮演的一位穷苦老太婆一上场,便给人一种脱离人物的感觉:扮相俊美,容光焕发,眉清目秀。自然,艺术不等同于生活,戏曲艺术更有其夸张的特点,无论何等样人都要“粉墨登场”?可是,这位老太婆的眉眼勾勒得十分“漂亮”,眼线及眼影竟与时装模特不相上下。面部油彩也颇亮丽。这种扮相就与剧中人物的身份、境遇大相径庭了。不仅如此,说其“目秀”,实指其眼神。一位穷困不堪、孤苦无告的老人,一出场只见其双目如炬,熠熠有神,很不切合人物彼时彼地的心境。而梅派青衣李胜素扮演的苏三、虞姬与洛神,就把人与神、贵与贱、无望中的期待与明知大势已去仍强颜欢笑以慰藉英雄的种种不同,通过其扮相、眼神、唱腔以及动作,很有分寸地区别开来。苏三身着罪衣罪裙,眼神是黯淡无光、凄楚哀怜的?虞姬的舞剑,不是耍弄技巧和身段,而是在“舞中”,透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哀怨?而那位“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的洛神,通过其极富表现力的唱腔与身段(当然离不开舞美的配合),就把一个若隐若现、似真似幻的美貌无常的神女表演得灿烂夺目。由此而言,演员在舞台上的魅力,是通过其扮演的人物展示的。
二、全面把握不同流派的特质
唱法的不同,是京剧流派不同的主要标志。其音色、唱腔的独特艺术感染力具有不可替代性。裘派花脸的唱法,以其独特的魅力,征服了全国老老少少的戏迷票友,因此,“十净九裘”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裘派花脸的唱法,一改京剧早期花脸唱法的粗犷、平直,平添了一种甜润柔美的风韵,久而久之,有人把这种新鲜而动人的唱法名之为“阴柔美”。本来阳刚之气是花脸行当的主要特征,再加上一个“阴柔美”,这“阴”、“阳”全占的唱把法,几十年来便被众多戏迷推崇备至。近年来,一些媒体,特别是电视节目主持人,不遗余力地渲染“阴柔美”,于是裘派”阴柔美”大行其道。许多裘派花脸演员对此则趋之若骛,凭借突出这一点(甚至把裘先生的某些唱段毫无节制地加花)赚取一些观众的掌声。似乎又给人这样一种印象:“阴柔美”是裘派化脸唱法主要的甚至惟一的特征。于是,如何全面、准确地继承流派就成个焦点问题。应该说“阴柔美”是裘先生对花脸唱法在继承中发展的产物。继承是前提,发展是结果。那幺后人对裘派花脸唱法的把握,继承也是第一位的。而离开继承的发展,只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当然,在继承裘派花脸唱法的时候,把目光集中在此,也是正常的。有的演员知道自己的嗓音比较轻柔(指通常所说的“薄”和“窄”),就特意抓住这一点加以突出和扩大。可是,要知道,你只照自己的“身材”裁“衣”,而对“衣服”是不是走样却置之不顾,就难免会犯舍本逐末的错误。李嘉良先生说,裘盛戎的唱法是“字正腔圆,浑厚沉实,雄健、饱满和韵味细腻的花脸唱法”,这是对裘派花脸唱法的全面、准确概括。简言之,应是“刚柔相济,恰到好处”。说到“恰到好处”、民间的一种审美观--“美人痣”可以作证:因为脸上长有一颗不大不小,不深不浅,位置又十分准确的痣,才使得满脸皆“活”,被称之为美人。因痣而美,若满脸都是痣,那还美不美呢?很显然,不但不美反而丑了。同样,不适当地突出与渲染“阴柔美”,如同没有长得“恰到好处”的痣。“刚柔相济,恰到好处”,体现在裘派花脸的每一出戏,每一个人物上。因人物不同,刚柔也有所侧重?因剧情发展需要,该刚则刚,该柔则柔,且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坐寨盗马》尤其是《盗马》一折,以刚为主(且多“炸音”),而《牧虎关》的高旺,其调侃、俏皮与风趣,也出自裘先生一人之口。其它如姚期、廉颇、包拯、曹操、魏线、潘洪、雷刚,其唱法多为刚柔并用且恰到好处。继承流派,把握某个流派的特点,就要比较全面地继承某个流派的剧目。如果偏重于一两出戏,偏爱一两个人物,往往有失偏颇。
三、于“静”之中见真功
欣赏京剧艺术,观众常被演员嘹亮的嗓音,地道的嘴皮子功夫,利落的开打所折服。我认为,在某种意义上,在欣赏演员如何“动”的同时,更要欣赏他是如何“静”的--在这方面,更能看出演员的功夫。梅兰芳先生的《贵妃醉酒》,杨玉环在醉态中下卧闻花的造型早已成为尽人皆知的经典。厉慧良先生的《长坂坡》,赵云的枕戈待旦的睡姿造型。既表现了人物的忠勇,又推动了情节的发展,还不夺戏,给人以充分的美的享受。前不久,欣赏了上海昆曲演员张询澎的音配像《游园惊梦》。她不是简单地以程序化的动作去配音,而是能动地通过载歌载舞去表现人物。在与柳梦梅对舞时,不时穿插优美而独特的“静”的造型,设计得疾徐有致,恰到好处。特别是惊梦一折,身伏案头,在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之时,用张弛有度的微微起伏的双肩和两臂,配合富有表现力的眉头与睡意股陇的双眼以及略微翘起的嘴角,很生动地表现了杜丽娘为梦中情景而惊喜的心态,造型十分优美,表情极为细致,使人悟到,平淡的故事中人物性格同样可以是深沉而丰富的,没有刀光剑影的舞台同样也能魅力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