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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魁智的《甘露寺》唱段

2022-05-19

京剧的“味”,有三层含意:一是指不同于其它戏曲的质,即通常说的京剧姓“京”;二是指,四功五法要合乎规范;三是指各个流派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的特征,即各流派都有自己独具的风格。

音乐史、京剧史都告诉我们,艺术家们十分在意选择那些适合自己艺术风格的作品,而尽量回避不适合自己风格的作品。

意大利小提琴家帕格尼尼(1782-1840)被称为“旷世奇才”、最伟大的小提琴大师。18世纪德国作曲家巴赫的独奏作品是小提琴家曲目中的王牌,帕格尼尼却从来不拉,几乎只拉自己的作品。奥伊斯特拉赫和斯特恩(二人分别为前苏联和美国小提琴家,均在世界享有盛名??作者注)也没有录过巴赫的唱片;大师们回避不适合自己的气质或技巧配备的曲目的例子,在小提琴艺术史上比比皆是。世上从来没有人能拉各种类型的音乐而为人人所称道的。(见《小提琴八大名家的演奏??从伊萨依到梅纽因》,第102、106、114页,【美】亨利•罗斯著,顾连理译,上海音乐出版社1992年版)

京剧史上,艺术大师们不也是如此走过来的吗?当然,风格相近的演员亦此亦彼的现象也是有的。

关于于魁智《甘露寺》唱段争论的实质,说到底,就是于魁智适不适合唱马派曲目的问题。仅就《甘露寺》唱段来看,我认为,于唱不适合。

京剧是以歌舞演故事,是以唱念表来塑造人物的。《甘露寺》是马派的代表作。乔玄是带有马派印记的乔玄。马派的潇洒飘逸,通过演员的唱念表在乔玄身上栩栩如生地表现出来。乔玄乃东吴三朝重臣,又是孙策的岳丈,在吴蜀两国兵戎相见还是合作抗曹的紧要关头,他肩负重任,以理服人,终于化险为夷。乔玄与孙权,乔为臣,孙为君;乔为长辈,孙则属后辈。乔的两重身分,是他这次谏奏中所处地位的一个特点。重心向臣属一面倾斜,便会畏首畏尾,不敢把利害合盘托出;以长辈自居,又难免倚老卖老,让孙权无法接受,与臣子的地位也不相称。这就有一个“度”的问题要掌握好。乔深知,在场的吴国太一言九鼎,孙权当面还是要听太后的;乔的两重身分的焦点就在国太身上。于是,乔玄寓严峻于温和之中,以谦恭的语气、在貌似啦家常的氛围中,把军国大事一一道来。马派的潇洒,恰到好处地、举重若轻地化解了这一难题。

其他流派能不能演出《甘露寺》?当然可以。但对乔玄的诠释和塑造会有所不同。

于魁智的艺术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他也是作者所喜爱的老生演员之一。他是按照马派的词曲唱这段《甘露寺》的。这里只是就戏论戏,不涉及对于魁智的全面评价。

先说说韵味的前提条件。

要有形式美。所谓“好听”、“好看”,指的都是形式美。音色、唱腔(旋律,腔调)优美动听,这是京剧吸引人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使观众“过瘾”的一个重要内容。音色的控制和运用,在音乐中涉及的是音乐形象给予欣赏者的感受;在戏曲中涉及的则是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给观众的感受。

《伏尔加船夫曲》,反映的是帝俄时代拉纤船夫的悲惨生活。这是一首男低音歌唱家经常演出的作品。浑厚的男低音,经常出现的四度下行的旋律,向人们倾诉着苦难的人生;渐弱到渐强又转渐弱的力度变化,使听者仿佛看到了纤夫们那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的低头拉纤的身影。面对这样的演唱,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和思考呢?几年前,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位歌星演唱这首歌;那直白的声音、缺乏力度变化的处理,使我对上述音乐形象的感受荡然无存。

歌唱家要能够处理自己的音色,以适应不同人物的需要。舒伯特的《魔王》这首歌曲,需要演唱者具备四种音色:讲故事者、骑马奔跑的父亲、父亲怀中生命垂危的儿子、威胁并利诱儿子的魔王。这对歌唱家的功力确实是严峻的考验,也不是任何一位歌唱家都能胜任的。京剧演唱,同一人物,固然不需要这一高难度的技巧,但在不同人物之间,音色是不是应该有所区别呢?2006年6月17日央视戏曲频道《名段欣赏》栏目,播放了李军的《上天台》和《朱痕记》选段,值得称道的是,李军在刘秀与朱春登的音色处理上有所不同。

要有形式美,而形式美则要服从所塑造的人物。

形式美不是韵味,但韵味又离不开形式美。

“水中月,镜中花”,其中的“水”、“镜”好比形式美,“月”、“花”指的是“美”,或“美之极”的“韵”或韵味。声之亮澈不是“韵”,如水之清澈、镜之明亮不是指“月”、“花”一样,但清澈之水、明亮之镜,有助于人们观赏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却也是肯定无疑的。如果水是浑的,镜面是摩面玻璃的,你还能看清“月”和“花”吗?在审美鉴赏中,美是什么,怎样欣赏美,这是一个十分复杂又不易说清的问题,何况“美之极”的“韵”呢!有人之所以把美比作是“水中月,镜中花”,就在于美的朦胧性,恍恍惚惚,不易捉摸,或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水中月,你想触摸它吗,抓到它吗?不能!但你又确确实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罢了;你与它不即不离,欲近欲远。惟其如此,美,韵味,才具有永久的魅力。如果,它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还值得人们一代一代、没完没了地去追求吗?

《甘露寺》,准确地说,马连良演唱的《甘露寺》,其韵味在“声之外,腔之间”蕴涵着。其潇洒飘逸之气,欣赏者只能恍恍惚惚地感受到,至于感受到什么程度,那就是人各有别的问题了。能把自己的感受明确地说出来吗?恐怕没有哪一个人毛遂自荐敢为人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