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龙珠
元朝末年,统治者在政治上采取高压政策,经济上恣意搜刮民财,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徐州地处中原,连年的天灾人患,闹得田园荒芜,民不聊生,更是一片凋敝破败的景象。
皇室完颜龙世袭爵位,拥重兵镇守徐州,人称徐州王。这完颜龙生性暴戾,把辖地看作是囊中之私。元邦入主中原已近百年,但仍不改游牧习气,整日价纵狗跑马行围射猎。中原一带茅舍村篱阡陌纵横,不比北方草原广袤一片,可以信马由缰任其驰骋。完颜龙哪管这些,放出苍鹰细犬去追逐猎物,兵丁们纵马跟踪,践踏田园毁了大片的庄稼。这片地是徐州府安乐村的,村民们正围在地头,看着这狼藉景象,失声痛哭:“一年的收成全泡汤了,可怎么活呀!”安乐村的村长郭广庆是个生性粗豪、惯打不平的汉子,这天,他和好友侯伯清约集乡亲在村外,准备迎候徐州知府徐达下乡视察。郭广庆见此情景,忙派了几个长工去劝阻完颜龙的兵丁绕开田园去走大路。哪成想,兵丁们非但不听,策马横冲直撞,竟把一个长工踏死在马下。郭广庆一时兴起,挺身而出拦住完颜龙的坐骑,要和他理论一番。完颜龙还没遇到过敢顶撞他的人,急令亲随完颜骆驼将郭广庆拿下。兵丁们一拥而上,村民们站出来阻拦。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郭广庆为了不连累乡民,让大家退后,自己走了出来,说道:“古语说得好,民以食为天,想你身为皇家贵胄,就该爱护百姓,不该踏毁田园,断了村民的生计。”
完颜龙在马上用鞭子指着郭广庆:“这天是大元邦的天,这地是我们完颜家的地,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郭广庆并不示弱:“你无非是依仗着皇家的势力,欺压徐州的百姓…”
没等郭广庆的话说完,完颜龙跳下马来,大喝一声:“呔!胆大的奴才,竟敢以下犯上。来呀,与我斩了!”
“谁人敢斩?”郭广庆仗着一身武功,拉开架势,向兵丁们叫阵。
兵丁们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完颜骆驼;完颜骆驼回头看着完颜龙,等着他发话。
“千岁息怒!”随着人群外传来一声呼喊,身穿官服的徐州知府徐达来到完颜龙的马前,施上一礼说道:“千岁在上,徐达有礼了!”
这徐达是个汉人,他深知百姓的疾苦,为搭救黎民,才屈身在元室为官。他时常抚剑长叹,英雄枉挂三尺宝剑,何时能出现陈胜、吴广这样的义士揭竿而起呢?徐达这次下乡是来劝农的。每年开春青黄不接,百姓们难以度日,今年又赶上大旱不雨,更是难上加难。他早就让下属备好了种子和耕牛,帮助村民渡过难关。他今天一早出了城,来到安乐村,见了大片被踏毁的田地,心里就明白了大半,急忙赶来。
完颜龙见是徐州知府,也不还礼,问道:“州官到此,有何公干?”徐达从容答道:“特为百姓请命而来!敢问千岁,百姓身犯何罪就要问斩?”
“以下犯上,罪过还小吗?”
“不知百姓怎样冒犯虎威?”
“不过是踏坏丁他们小小的田园,竟敢拦住我的去路。”
“这就是了,踏坏田园,百姓何以为生?请千岁谅情。”
完颜龙一听,这徐知府全是向着百姓说话,心里很不高兴,指着徐达说:“住了!”又转身朝百姓说道,“这中原之土,是大元邦征服之地,叫你们在此生存,已属宽大,你们胆大包天,竟敢与我徐州王抗衡,定斩不饶!”
徐达:“百姓开罪千岁,情有可原,罪不当诛啊!”
完颜龙不容分说:“一定要斩!”
徐达反问一句:“一定要斩?”
“一定要斩!”完颜龙被徐达一激,更加怒气冲冲。
“好!来来来!请斩!”徐达伸颈向完颜龙,凛然说道。
完颜龙没想徐达还有这一手:“徐知府,你这是何必呢?”
徐达站在完颜龙面前,不卑不亢地说道:“想徐达身为民之父母,百姓开罪千岁,乃是下官之不善教养之过,请先斩徐达,然后再杀百姓,以儆不教而诛之罪。”
完颜龙心里恼恨徐达,可又拿他没办法,徐州王也不能随便杀一个朝廷命官啊。完颜龙把气氛缓和下来:“你与他们讲情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呢?”
徐达见完颜龙有了松动,忙说道:“还请千岁开恩。”
完颜龙:“难道就这么罢了不成?”
徐达:“但饶一死,任凭发落!”
完颜龙:“也罢,将这刁民重责四十两个膀大腰圆的兵丁站了出来。来人哪,与我打!”
徐达抢先一步拿起板子:“且慢,千岁,待下官亲自责打,以消千岁之气。”
郭广庆知道徐知府有意护着他,挨打时大呼小叫,配合得也算默契,四十大板就让他扛过去了。徐州府的衙役忙架起郭广庆去向完颜龙谢恩。
完颜龙捋着胡须问:“打得你可公?”
郭广庆正要发作,看见徐达向他示意,忙说:“公。”
完颜龙拉长声音问:“打得你可是?”
郭广庆忍着气:“是!是,是。”
完颜龙完全清楚这不是他的心里话,留着他早晚是祸根,临走把郭广庆交给徐达处理??用铁枷一面,枷号一月,游街示众。徐达不敢违抗,带着郭广庆回徐州去了。
安乐村的老百姓看着村长挨打受辱,一个个义愤填膺。郭广庆的好友侯伯清更为枷号一月的处分担心,这完颜龙是成心要害死郭广庆,一定要想方设法救出广庆。侯伯清和村里的几个老者商议一番,这知府徐达为救郭广庆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要想让徐州府放人,只有去求完颜龙,他发了话,郭广庆兴许就有救了。元朝的政治黑暗比历朝历代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想进完颜府邸没钱不行,少了也不行。村民们凑了半天才凑出十几吊钱,刚够打发看门的。想来想去,侯伯清想起了家中还有祖传的宝物??串龙宝珠,一共是一百二十颗,至少能当百十两银子,救出郭广庆以后,哪怕卖房子卖地也要赎回串龙宝珠,否则有何面目去见先祖呢。计议停当,侯伯清回家在夹壁墙中取出串龙宝珠,一百二十颗珠子,个个滚圆饱满、熠熠生辉,捧在手中爱不忍释。心想,广庆为村民挺身而出,我为朋友拿出家传的宝珠也是应该的。侯伯清把串龙珠一层层包好,径直去了徐州城最大的当铺万顺当。
完颜龙出城打猎没打着什么猎物,想杀个人解解气吧,偏又碰上了徐达。一离开安乐村就更没心思打猎了,领着一队人马打道回府。一路上走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找到一口古井,却又没有打水的工具。完颜骆驼就近找了一户人家,因为开门慢了,就一拥而进。
说也巧了,这户人家姓花,是宋朝名将之后,现今当门立户的是花云,有一身好武功,因不满当局,一直在外闯荡,寻机兴兵起事。花云的母亲花大娘使得一口大刀,且又继承了乃祖的百步穿杨的本领,在徐州也算得小有名气。这郭广清是花大娘的娘家兄弟,花大娘知道这个兄弟好打抱不平,一听说安乐村出事了,心里就放心不下,忙出门去打探消息,家中只有花云的媳妇金氏在家。
金氏见忽拉闯进了一帮人,指着领头的完颜骆驼问:“青天白日,擅闯民宅,是何道理?”
完颜骆驼:“你住了吧!完颜龙千岁,行围至此,马要饮水,快拿水桶一用。”
金氏一听是完颜龙的人马,知道和他们没理可讲,就朝墙角一指:“桶在那儿,自己去拿吧。”
完颜骆驼刚要去拎桶,发现地上有一支箭,拾起来对完颜龙说:“千岁请看,这正是您的箭。”
完颜龙:“快把我射中的大雁交出来吧!”
金氏:“此箭是从门外拾来,并未见什么大雁。”
完颜骆驼:“不认账啊,我说,千岁,他不认账!”
“她不认账?”完颜龙见墙上挂着一把刀,取下来看了看威胁地说,“看这把刀,你们家就不是善良之辈。噢,这还是把宝刀哪,也罢,将刀抵雁便了!”
“使不得!”金氏上前拦阻,要取回宝刀。完颜龙抽出剑来一挥,将金氏左手砍断。金氏疼痛难当,昏厥倒地。完颜龙一千人马扬长而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花大娘才回来,她推开家门时惊呆了。花大娘取出白药为金氏包扎了伤口,金氏渐渐苏醒过来,讲述了刚才发生的惨祸。花大娘抄起钢叉就要去找完颜龙,她要为兄弟和儿媳妇报仇。金氏一把拉住婆婆,哀求她不要去硬拼。花大娘觉得媳妇说得有理,还是先到徐州大堂,状告完颜龙,讨一个公道。
侯伯清到万顺当把串龙宝珠当了一百两纹银,来到徐州王府邸,求见完颜骆驼总管。总管心里很清楚,凡是来找他的都是有事相求,见面礼是少不了的,所以他的态度也很明确:来者不拒。
侯伯清讲明来意:“我有一好友郭广庆,得罪了千岁,枷号衙前。他家有老母无人奉养,现有纹银百两奉上,请总管在千岁面前讲几句好话!”
完颜骆驼最关心的是银子,他拿到了银子却有了新的怀疑:“你一介乡民,哪有许多银两,一定不是安善之辈。”
侯伯清连忙解释是家中串龙宝珠当来的银两。完颜骆驼不信,侯伯清又掏出当票请他过目。完颜骆驼手里拿着当票动了心思,留下当票,既收了银子又得珠宝,这岂不是一举两得吗!完颜骆驼三言两语把侯伯清敷衍走了,转到后厅去见完颜龙。
躺在卧榻上的完颜龙,心情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坏,兔子追不上,雁射不中,想杀人没杀成,回来路上却砍了一个妇人的手。回到王府,见到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坐在门前的下马石上,完颜龙认为这一天的晦气都是这个女人造成的,下令剜掉她的一只眼,又把孩子活活摔死,抛在荒郊。完颜龙听到骆驼要见他,没好气地连说不见不见。可是当骆驼说,有一百二十颗串龙宝珠献上,他蓦地坐了起来。完颜龙从骆驼手中接过当票:“这串龙宝珠可是无价之宝啊!如何能搞到手?”
骆驼向千岁献计道:“想那万顺当铺的老板康茂才是徐州城的首富。千岁派人将康茂才和宝珠一并拿来,就说他勾串强盗,盗去府中之物,就此敲他一票,岂不是好?”
完颜龙派出的四个校尉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康茂才带来了。完颜龙取过串龙宝珠,一面把玩,一面令手下吊起康茂才严刑拷打,让他交待如何与强盗串通盗取宝珠。一向安分守法的康茂才平白无故遭此冤枉,气得破口大骂:“完颜龙,你好狠心,我看你才是强盗!”
完颜龙大怒,拔出剑来向康茂才砍去。完颜骆驼上前拉住完颜龙,又出了个主意:“千岁息怒,甭管他招不招供,先把他送到徐知府那里,问个罪名,再把他的家产尽行没收,不就结了。”
完颜骆驼正要押着康茂才去徐州府大堂,忽听探子来报前方军情,在毫州揭竿起事的朱元璋,势力日渐壮大,大队义军已进入徐州境内。完颜龙知道形势不妙,立即披挂铠甲,点齐人马,出城迎敌。完颜龙又嘱咐了骆驼几句,请老王爷写下一道手谕,让他随身带着以备不测。
徐州府大堂。
完颜骆驼哪把州官放在眼里,大摇大摆搬把椅子坐在堂前,把徐达叫出来,吩咐道:“我家千岁捉到串通盗匪的要犯康茂才,要你审问呢!”
徐达见是王府派下来的案子,不敢怠慢,立即升堂审问。侯伯清和一千证人也都带到了堂上。徐达听了“要犯”康茂才和侯伯清的申诉,三问两问就问明白了。分明是完颜龙要讹诈珠宝钱财,却要给康、侯二人强加罪名。
徐达转身对完颜骆驼说道:“总管,听他二人之言,事理已然明白。烦你回去,禀告千岁,今侯伯清为友仗义,反而获罪;康茂才为商良善,却受其冤。想他们都是奉公守法、交捐纳税的好百姓,罪无可加。我若昧心动刑,良心何在,这天理何存哪!”
骆驼见徐达讲了一通大道理,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就拿话来压他:“千岁之命,谁敢不遵?”
徐达:“我已按千岁之命,审理此案了。”
骆驼:“那你说怎么办吧?”
徐达:“依下官之见,速将串龙宝珠,交还原主,不必深究。如若不然,我要亲自过府去讨,那时反为不美。”
骆驼一听就急了:“千岁叫你审问贼犯,你把千岁也审到其中?依我看,这官你是不想作了……”
徐达把惊堂木一拍:“胆大的骆驼,竟敢咆哮公堂!来人,与我拿下!”公差们刚要下手,骆驼带来的校尉拔刀相向,双方正在僵持,公堂外又传来了喊冤声。
花大娘带着儿媳金氏跪在堂下,哭诉断手的经过。徐达听了,气得脸色都变了,这一天之内数起案子都与完颜龙有关,一个皇室的亲王就可以这样草菅人命吗!徐达离座下去验了金氏的伤口,记录在案。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喊冤声。
班头上堂报告:“启禀太爷,有一妇人,满脸是血,堂口喊冤!”
这案子更让人气愤,不过是在府门前逗留片刻,就被完颜龙剜去一只眼睛,孩子被活活摔死,简直是惨无人道!徐达一直提醒自己,处理这类案子千万不能偏激,但是他无法保持平静了,心里就像有一团火再也按捺不住了。徐州大堂下跪了满满一地人,门外也被围得水泄不通。天哪,想我徐达,在此为官,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上不欺君,下不害民。今日徐州堂上这等混乱,到底是怎么啦?堂下的人们口里喊着“徐青天,为民作主啊!”我能作得了主吗?面对皇亲国戚我敢于和强权抗衡吗?徐达心里反复问着自己,当初在元室为臣的初衷不就是为了保护百姓不受欺凌吗?今日百姓受到如此残害,岂能坐视不管?徐达举起一道令牌,差役们下了校尉手中的武器。
这完颜骆驼是见过世面的,脸上全无惧色,从怀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一张黄绫子,说道:“我就知道你有这手儿,早预备下了一道老王爷的手谕。拿去看来。”
徐达一看便不作声了。完颜骆驼是有备而来呀。
骆驼从徐达手里拿过手谕:“你不说,我来宣布宣布。众百姓听着,今有朱元璋造反,千岁带兵迎敌。老王有谕,晓谕各人犯,带至王府审问。将徐达免职,其缺着完颜骆驼补授。话已说完,请你外头凉快凉快去吧。”说着就上去摘了徐知府头上的乌纱帽,坐在了正座上。
完颜骆驼使劲地拍了拍惊堂木,高喊:“衙役们,老爷升堂了。”班头和衙役们没一个喊“威”。骆驼大为光火,冲下面大喊:“你们一帮狗男女,还不跪下!”花大娘早就忍耐不住了,振臂一呼:“今日徐州堂上,官逼民反。乡亲们,倒不如你我大家反了吧!”堂上的“案犯”一起响应,门外的民众也一涌而进,抄起顺手的家伙打将起来。完颜府中的校尉死在乱棍之下,完颜骆驼溜得快,逃了出去。在衙前枷号的郭广庆见众人反了徐州大堂,双手挣开木枷,追上几步,把骆驼的脑袋砸开了瓢。
徐达见状不知所措:“哎呀,众位呀!打死狗官,完颜龙回来问罪,如何是好?”
侯伯清、康茂才和郭广庆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反了,反了,一反到底!杀进完颜龙府中,取出兵器、粮食,去亳州投奔朱元璋!”
徐达审时度势,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就安排府中的差役把武器发给百姓,到城上护卫,以防完颜龙杀回徐州。郭广庆领一拨人马,解决王府中的兵丁校尉,断了完颜龙的归路。
傍晚时分,徐达已把义军组织停当,控制了徐州局势。众百姓推举徐达做义军头领,侯伯清把串龙宝珠挂在徐达的颈上,表示对徐达的信任和拥护。徐达推测,完颜龙迎战朱元璋,因备战仓促,今夜不会在外宿营,肯定要回徐州休整。就让百姓在城上备好滚木檑石,给完颜龙来个以逸待劳。
夜幕降临,完颜龙的大队人马已被朱元璋打得溃不成军,几个校尉举着火把来到徐州城下叫门。城楼上忽然灯火齐明,徐达正襟危坐,历数完颜龙的罪状,接着让人把完颜家的人头抛下城去。
完颜龙气得暴跳如雷,大喊攻城。因为是出城迎敌,哪想到会用上攻城的云梯,没有器械如何攻城?加上士兵们已经疲惫不堪,个个磨磨蹭蹭不往前行。完颜龙的亲信们拔出刀来逼着土兵攻城。
徐达的攻心战奏效了:完颜龙做的缺德事儿太多,徐知府杀的是完颜家的人,我们为完颜龙卖命,不值!完颜龙的后队人马开始溃散。徐达把握时机,命城上抛下滚石檑木,元军的前队士兵被石头、树干砸得死的死、伤的伤。花大娘和郭广庆打开城门,带着义军掩杀过去。完颜龙陷入重围,束手就擒。
徐达率领着义军的队伍,高举着火把,朝亳州,迸发。
善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