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恕“马能行”无罪
“马能行”、“马走战”、“地溜平”等是经常在传统京剧唱词中出现的词句,从其本质上来说的确是很讲不通。原因恐怕是因为要使唱词在声韵上统一吧,于是就信口编出了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字儿的组合。但是,尽管这些“马能行”之类在文理上根本不通,但在多少年的流传中却得到了以往历代不同文化层次观众的默契与接受。大家似乎根本就不较通不通的真儿,而是极为善良地自我就给艺人演唱中存在问题的内容合理化,进而正确理解了它们的本意??战马、地面等等从这点儿上说也是真真值得我们琢磨一阵儿的。在下感到,这种京剧观众对文辞语意上的默契,和自觉往正确方向的联想,与对台上一只桨代表船、一支鞭代表马,以及在空气中比画开关门等的心理接受特性真是有些异曲同工呢。
当然,接受也罢、联想也好,并非就可说文理不通的词句该全盘肯定,这是在下首先要说下的基本态度。不表这个态,大家伙儿肯定会觉得在下混不讲理,以偏概全。但是,若能更贴近传统京剧的创作特点和一些特有的规律去看“马能行”之类,恐怕又会得出一些耐人寻味的启示。不信,烦您就听在下说说。
我始终感到,将“马能行”、“马走战”等的出现归结为当时编戏者文化水平有限,只是一个浅层的原因,更本质的还得从其根源是为了提高,或者说最大程度地凸显京剧演唱的艺术魅力上找原因。在下这么说根据有三:头一样是作为歌唱艺术的京剧唱词,学者将其美化为剧诗只是当代新文艺工作者的学术创造,但历史的本质上,绝大多数京剧唱词不过是要用诗词化的声韵特征来满足歌咏的需要,的的确确地讲,旧京剧中像诗歌那样达到讲求诗意和意境层次的不敢说没有,但毕竟是少之又少。正因为此,我们完全可以说传统京剧声韵的应用性是远远大于文学需要的。二一样,作为以中州韵、湖广音为基础的传统京剧唱词,在歌唱效果上的确存在着许多也许今人看来莫名其妙、不可理解的效果捷径。一些字,某些音的组合,往往能使歌唱生发出极大的听觉魅力,甚至是征服人的韵味。而当时的唱词作者是没有当今剧作家那么多文学自觉的,他们工作的最大目标,就是用写下的唱词来使演员的演唱唱得顺嘴、观众听着有味儿、社会流传便捷。第三条,京剧的不同行当在歌唱效果上的确有一些不可逾越的规律,加上以往能排新戏的角儿都为在社会地位和艺术影响上蔚然成家者,他们擅长的辙口儿是其歌唱魅力、甚至流派特点的标志和基础。因此,为了承托张扬他们的艺术风格,在唱词的韵辙上适应歌唱者所长而削足适履,甚至一定程度上侵害了文学的合理性也就不足为奇了。以上三条,在下认为还可证明一个事实,那就是长期以来,将这些从文理上不通的词句统统归罪为艺人对文人剧本的篡改的说法,恐怕也是属于对在文化上处于弱势的艺人的一种“嫁祸”。在下说这话的根据有二,一为考察这些存在着“马能行”等的唱段,绝非整段文理不通,甚至还有不少如“孝当竭力忠心尽”(见《定军山》)等很不错的唱词,可见在辙口上肯定是通篇一致的,艺人没有必要篡改;二是考察近代一些大文人为名家写就的剧本。其中尽管作家的文才不凡,但在唱词的字句上也存在着诸如“马能行“一类的文风。
上边儿这些奇怪而复杂的现实说明什么呢?无非是说明,文学性尽管极为神圣,但表现在京剧艺术创作中还是要受到演唱规律的制约,起码历史上就有这个传统和实际的需求.在下也在这行儿中厮混有年,知道现在许多写京剧的作家写唱词已很少从演唱的艺术效果上去考虑,更多单单是循着构思时定下的一两句内容和文采上的中心词句定辙口,顺流而下的,至于演唱者的擅长和行当演唱的规律,似乎很少在作家的视野之内了。以致于不久前看一出新戏,作者竟然给一位很优秀的老生演员写了一段“衣齐”辙的中心唱段,演员唱着有力使不出,听戏的主儿也跟较劲似的干着急。看来,在遵从文学规律前提下,提高唱词的声韵魁力真是很重要和迫切的一件事。
同时,再次要申明的是,我如此为古人的失误找根据,并非是倡导在今天的新戏创作中还要出现这些有悖文理的现象。因为时代毕竟不同了,当代的剧作家肯定有比古人聪明得多的智慧,能既兼顾文采又适合演唱的需要。所以,对于历史上的一些可笑的存在,我们大可不必一直抓住不放,动辄就将它们不分原因地拎出来作为京剧的陋习来恶心一番(这种情况现在还经常出现),甚至偏要全给改成我们认为通顺、但其实很难为观众认可的新词儿。我觉得,一种正确和能体现当代人心胸气魄的更好做法是,对于已像旧戏中“有罪不敢抬头”的“马能行”之类,大度宽容地说出:“恕你无罪,抬起头来!”因为,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创作出比古人更加精彩的唱词,这才是当代戏剧家的胸怀和才智。但遗憾的是,以在下有限的看戏经历和不高的欣赏水平看,大多数创作的新戏唱词,可能在思想内涵上的确令古人汗颜,在文采上也可与当代诗歌媲美,但在便于咏唱和利于流传上上,不必和古人比,仅和同时代的前辈翁偶虹、范钧宏比,恐怕就还有不小的距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