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麟庐:一段渐渐逝去的历史
许麟庐作品《蟋蟀》
许麟庐《情侣》
编者按:
在纪念一代国画宗师许麟庐先生逝世百天的日子里,我们并不愿意回想那些沉重的问题。
纵然人的一生是短暂的,但却可以精彩度过。如同冬日的阳光,尽管短暂,却带给人们温暖。许老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画家,是这个民族的大爱者。他留给后人的,不仅是那些优秀的作品,还有一份鼓励、一份感动、一份对艺术的执着和一份对生活的热情。
在此,节选国画家关瑞之先生所作回忆文章中的一部分,来纪念国画界最具有聚合力和高尚品格的国画大家许麟庐先生。
许老在今年立秋后第二天离去,现在已经进入冬季。在暖阳的照射下,北京的这个冬天,不会寒冷。
国画界的春天
1978年初,老作家徐迟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长篇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这篇文章震动了当时科学界和文化界。同年3月,邓小平在首届全国科技大会上的讲话,再次把阳光和春天带到了科学和文化界。国画的主题广阔了,国画界的春天到来了。和科学界一样,国画界的断层危机感出现了。国画界的中坚和接班人才在哪里?这一年的春节,文化部部长黄镇委托副部长周而复借在政协礼堂首都文化界欢聚之机,团拜一下国画界的老画家并看望当时的中青年画家和未来的接班人。北京画院领导崔子范先生会前特别嘱咐老画家一定要带上一位得意的弟子,因为文化部要见一见国画界的接班人。那天,文联、作协的领导周扬、夏衍也参加了聚会。周而复先生的讲话很风趣,他引用了毛主席关于帝国主义对中国未来的预言,表达了他对国画承传的期望。他特别强调,黄部长也是位画家。这次聚会几乎在京国画界的全部老画家、中青年画家都出席了。中青年画家中,李燕、吴悦石、范曾先生格外引人注目。令我非常羡慕的是,刘继卣先生的女儿胸前佩戴着中央美术学院的校徽。聚会结束后,刘姑娘和我各画了一张画送给政协的服务员们。老一辈中启功先生和许麟庐先生最为风趣,不时地和各位老前辈打招呼,话语幽默。政协的画案并不很大,但老画家们兴致勃勃地合作了一张大画。和今天的笔会大不一样,合作之前老画家们先商议了一下,并粗略地用炭条勾了一个草稿,在题款处画了数道线,就连谁先落笔也是相互谦让,体现出老一辈国画家的大家风范。这张大画的题词我已经记不得了,好像是由启功先生和王遐举先生题写的,许麟庐前辈是最后一个落笔的画家。这张合作大画的收尾工作是由溥松窗先生和许麟庐先生共同完成的。我当时学习国画六法已有6年的时间,一直侧重于“骨法用笔”,能够亲眼看到老一辈国画家们炉火纯青的笔法以及多人合作时的气韵衔接,是一种极大的享受。我不时地听到李苦禅老先生对每一位老画家的称赞,实际上是夸奖对方对大画气韵衔接的领悟。当年,为前辈名家合作大画的收尾需要点睛之笔,关键之处加上几笔突出一下骨法,几个点子的衔接使得整体气韵贯通、生动。站在许老身边,我的眼随许老笔触而动,神随大画气韵而行。我对这位齐白石老前辈关门弟子的心胸、功力、灵性十分感佩。一周后,在民族文化宫的另一次聚会上,我再次见到了许麟庐先生和李苦禅、陆俨少、石鲁、溥杰、胡潔青、潘素、张伯驹诸位老先生。祖父关松房先生让我给各位爷爷、奶奶问安。
画坛大隐
细数当今国画界的大隐,许老是当之无愧的一位。很多在世的优秀国画家都没能达到这个境界,是因为画坛的浮躁之气甚盛和自身难以抗拒名利的诱惑。其实有很多的问题和固疾是上一辈国画宗师未能解决的,而这些问题如同病毒一般在当下的商业社会中繁衍、扩散。像国画名家的“应酬画”、“商品画”和严肃艺术创作的区分一直就是一个非常混淆的概念。今天每每谈到这些问题,都会将其追朔到国画前辈齐白石老先生晚年的作品,从而继续混淆艺术精品和名望之间的关系。其实不然,作为国画界的一代宗师,齐白石前辈或许没有给出“应酬画”、“商品画”和严肃艺术创作的严格界定并声明对晚年的作品加以分类收藏,但是齐白石前辈晚年头脑是相当清楚的。他告诫人们:“学我者生,似我者亡。”这个警训包括了章法、笔墨和画风。白石前辈的警训从根本上界定了自己和未来。雷同的章法、内容和画风是当下国画界的通病,是一种病态的美术“招牌”,更何况其中无笔无墨者又居多。这种历史遗留的固疾既伤害了国画家的名声,又破坏了国画精品市场。从国画史的角度来看,国画界的“北宗”风格在上朔一千年中经久不衰,且大多是出自于历代国画名家的倾心之作。但由于各个门派中章法变化不大且与真实的大自然相去甚远,这种“八股”式的画风在上个世纪50年代末终于被国画宗师们界定在国画的基本功力和传统六法的玩味领域,与描绘真实自然和生活的国画创作彻底地区分开来。再看一下当年提携白石前辈的两位国画界“海归派”领袖陈师曾和金北楼。在当年满目北宗风格的北平画坛上,陈、金两位老前辈高度重视这位“非北宗”又非“海派”遗风的画家,在1922年5月第二次中日绘画联展上加入了以齐白石前辈为代表的、不同于北宗画派的国画作品,在日本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与国画雷同而内容、画风相反的时代美术产物是一种以现代水墨而冠名的画风。现代水墨试图以美术的共性来取代国画的民族性,无笔无墨单凭使用国画原料,制作、组合怪异图案焉能在真正国画的平台上论道?
当我们用同样质疑的目光来审视许老晚年的作品时,会惊奇地发现,大多是其潜心创作的精品。这些作品集中展示于2010年9月在北京画院《写意人生》的专题画展上。温家宝总理在感言中高度赞誉了这次画展的成功举办。尽管此前我在许化迟先生的《和平艺苑》中看过许老展出作品的小样印刷件,但面对原件时仍然感到震撼和感佩。一位九十高龄的老人,笔下依然有如此坚实的功力和气势实在是非常罕见。由于许老晚年眼疾,这些作品都是在丈二到丈八之间。
不同于国画前辈们解放初期那段艰辛的历程,许麟庐先生因为从事商业和画店经营没有画过“行活”,无缘沾染“行活”中的匠气。从上世纪50年代末到“文革”结束,他一直是国画的经营者和国画家们的凝聚者,交流和切磋平生所学是许老的侧重。当时,上一辈老画家保留着一个非常好的传统,就是传画册页。一来是以文会友;二是学习对方的长处和创意。黑画展中黄永玉先生的猫头鹰就是许老所代传册页中的一开画。许老的确画过大量的礼品画,但那是中国画研究院成立时为国家领导出访和来宾准备的国画礼品。画礼品画是许老的工作,既没有影响许老严肃的艺术创作,也没有因此而带来额外的收入。1987年,进入中央文史馆后,特别是1991年溥松窗前辈过世后,许老几乎成了中央文史馆、北京文史馆和首都国画界合作大画和笔会的灵魂。如果没有许老出席,笔会合作画就不会完美。他是位真正的大隐。在晚年,许老几乎谢绝了所有应酬,潜心在“竹箫斋”画室研习国画,对院中的草木、飞禽认真地观察,提升对自然的悟性。2010年9月,在《写意人生》画展开幕前的一天,我专门到京郊的“竹箫斋”拜望了许老。在推许老散步时,许老在轮椅上告诉我,院内海棠树开花时的情景,并让我留神每一只飞来的喜鹊和它啄食的过程。为此我多次按下相机的快门,放大后让老人看个清楚。
明代大儒董其昌提出的“南北宗”论有着一定的道理。近代著名美术教育家徐悲鸿前辈,强调写生和对自然的感悟缩短了国画家由“北宗”融入“南宗”风格的历程。但在“南北宗”领域中的继续提升,修养、感悟和技法的相互借鉴、融汇是非常必要的,这就需要我们每一位业内的画家学习许老的大隐风范。
结语
许老在生命的最后两年中与几位著名国画前辈们为拯救国粹而竭尽全力地完成了一桩近年来国画界罕见的、感人至深的、富有历史意义的壮举。其实这在业内亦非秘密,只是此时我尚未与参加此事的每一位画家和领导沟通,因此不便透露细节。令人伤感的是,两位参加创作的著名国画前辈许麟庐先生(95岁)和李树萱女士(字冷云、98岁)已在过去的5个月中相继过世。在此,谨对许老和李老在天之灵表达我对他们的崇高敬意。回想起老画家们历时一年半用丹心、丹青创作时那些感人的场面,不禁泪下。
(关瑞之敬书于二石斋许化迟/供图)
关瑞之
当代著名的国际文化人士、资深山水画家,拥有80余年历史的近代著名国画团体《松风画会》的负责人,也是当今健在的、临摹过《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的山水画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