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与一幅古画的悲欢离合
1936年,徐悲鸿应邀前往香港举办个人画展。他在好友、时任香港大学教授、著名作家许地山夫妇的家宴上获知一个信息:一位德籍马丁夫人藏有满满四箱中国古书画,而且正在待价而沽寻找买主。徐悲鸿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在许地山的联络与引荐下,徐悲鸿前往拜访马丁夫人。马丁夫人十分热情,不仅告知她所藏四箱中国古书画是其旅居中国多年的父亲所遗留的,而且一股脑儿将古书画全部搬出摆放在徐悲鸿的面前,并一一打开供这位内行买家任意选购。不料,徐悲鸿在翻检了两箱之后,似乎并没有表露出想从中选购的意思,这不由得使马丁夫人颇感意外。
就在马丁夫人满腹狐疑之际,徐悲鸿的目光突然被第三箱古书画中一件没有任何署款的白描人物长卷所吸引,徐悲鸿急促而高声地喊道:“下面的不看了,我就要这一件!”随即,徐悲鸿提出用随身所带的1万余元现金购买这件古画。
精明的马丁夫人见徐悲鸿如此中意这件白描人物长卷,似乎明白了这件古画绝非一般画作所能比,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不舍之意。后经许地山从中协调,她终于答应由徐悲鸿再拿出七件精品画作作为交换,才最终使买卖双方都心满意足地顺利成交。
众所周知,以徐悲鸿当时在中外画坛之名望,他的七幅精品画作可谓是价值不菲,而他竟干脆利落、毫不迟疑地交换了,那么,这到底是怎样一幅惊世画作?
这是一幅长292厘米、宽30厘米的白描人物手卷,在深褐色的绢面上描绘了多达87位正在列队行进中的神仙。整幅画作虽然没有施以任何颜色,但给人一种“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艺术感染力。虽然这幅白描人物长卷上没有任何款识,但是徐悲鸿凭借着多年来鉴定古书画的丰富经验,仅看一眼就认定这是非唐代名家之手而不能为的一件艺术绝品,其线条特点明显地具有唐代画圣吴道子的“吴家样”风范,即使不是吴道子本人之手笔,也必是唐代名家临摹吴道子的粉本。
激动万分的徐悲鸿日夜揣摩这幅意境缥缈的画面,并根据所绘神仙数量将其命名为“八十七神仙卷”,随后还精心刻制了一方“悲鸿生命”的印章钤在其上,由此可见其对这幅画作的珍视程度。
南洋惊梦
香港画展结束之后,徐悲鸿急切地返回内地开始对《八十七神仙卷》进行深入细致的考证鉴定工作,并于1937年在南京邀请张大千与谢稚柳等人鉴赏。
当张大千一打开《八十七神仙卷》时,不由得大吃一惊,顿时就呆愣在原地,“叹为观止”。他给予了一番纵横恣肆的赏评:《八十七神仙卷》场面之宏大、人物比例结构之精确、神情之华妙、构图之宏伟壮丽、线条之圆润劲健,都非宋代绘画样本所能比拟,即便与北宋武宗元传世的《朝元仙杖图》巨作相比照,虽然两者的构图与人数相同,但是其笔力与气势明显逊色于这幅《八十七神仙卷》,因此可知这幅《八十七神仙卷》很可能是唐武宗会昌年间的作品,或者说至少是“吴家样”的摹本,与画圣吴道子有着密切关联。
谢稚柳更是从绘画技法上对《八十七神仙卷》加以分析说:此卷画法极具隋唐壁画的典型特征,比北宋武宗元的《朝元仙杖图》更接近于唐风神韵,因此此卷非吴道子之手笔莫属。
对于张大千和谢稚柳的这番评价,徐悲鸿在表示认可与赞同的同时,也在跋文中写道:《八十七神仙卷》之艺术价值“足可颉颃欧洲最高贵名作”,可与希腊班尔堆依神庙雕刻这一世界美术史上第一流的作品相提并论。
1939年春,徐悲鸿在新加坡举办了个人画展,大获成功并筹集到了大量捐助抗战的款项,可是他的心中却始终惦念着存放在香港银行里的《八十七神仙卷》,而且总是在梦中梦见这稀世古画遭遇不测之厄运,随即他派人返回香港将古画取回后带在身边才算睡踏实了。就在徐悲鸿在新加坡精心筹备赴美画展之际,太平洋战争爆发了。随即,中国香港与新加坡等地迅速被日军占领,而滞留在新加坡的徐悲鸿,最担心的则是藏在自己身边的《八十七神仙卷》这件国之瑰宝。再三考虑之后,徐悲鸿决定取道缅甸返回中国。
昆明失盗
1942年,徐悲鸿历经千辛万苦回到祖国,就任已迁往云南昆明的国立中央大学(时为西南联大一部分)艺术系教授。当时,云南昆明虽未沦陷敌手,但是敌机轰炸极为频繁与疯狂,徐悲鸿等西南联大师生们为了躲避敌机轰炸,一天之中要多次躲藏进防空洞内。
这年5月10日,当空袭警报再次响起时,徐悲鸿像往常一样放下手边事务与大家一道匆忙跑进防空洞,当警报解除回到办公室时,他突然发现办公室内的箱子竟然全被撬开了,自己珍藏的《八十七神仙卷》和其他30余幅画作不翼而飞。徐悲鸿顿时面色煞白、头晕目眩,一下子昏倒在地……
国宝失窃,震惊世人。国民党云南省政府接到徐悲鸿的报案后,立即派员侦察并严令限期破案,然而《八十七神仙卷》犹如翩然飞去的黄鹤一般,竟杳无踪迹。三天三夜寝食不安的徐悲鸿,在忧心如焚中血压急剧上升,病倒在床上,从此种下了高血压的严重病根。一向极为注重仪表的徐悲鸿,头发蓬松,胡须杂乱,日益消瘦,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1944年仲春时节,徐悲鸿偕新婚妻子廖静文告别伤心之地――昆明,来到国民党陪都重庆,暂住在中国文艺社。
这年夏天,徐悲鸿突然接到已经搬迁到四川成都的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女学生卢荫寰的来信,她在信中告诉徐悲鸿一个惊人的消息,她在跟随丈夫到新结识的一位友人家中拜访时,竟然发现了那幅《八十七神仙卷》!由于卢荫寰曾参照老师徐悲鸿提供的《八十七神仙卷》照片做过精心临摹,所以她肯定就是《八十七神仙卷》的原作。
获此惊天喜讯,徐悲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当即决定连夜前往成都。而当他将一切准备停当之后,又取消了这一决定。原来,他担心如果亲自前往成都索画的消息一旦泄露,藏画者一定会因为惧怕招惹祸端而销赃灭迹,这岂不是要留下永久的遗憾?
就在徐悲鸿与夫人廖静文焦灼不安、左右为难之际,徐悲鸿在新加坡举办画展时结识的一位自称刘将军的人突然登门拜访,他在得知徐悲鸿正在为是否亲自前往成都索画而拿不定主意后,自告奋勇地表示他愿意替徐悲鸿前往成都交涉此事。
闻听此言,徐悲鸿夫妇便采纳了他的建议。到达成都后不久,这位极为仗义的刘将军给徐悲鸿打来电话说,他已经见到了那位藏有《八十七神仙卷》之人,但是藏画人声言非以20万元现金不肯交出古画。
获此信息,盼画心切的徐悲鸿不再计较赎金之多少,抱病日夜作画筹款,待到终于筹齐20万元现金后,刘将军又告知说那位藏画人提出再追加徐悲鸿10幅画作为条件。于是徐悲鸿又紧急绘制了10幅画作如数交付,这时那位刘将军才终于将徐悲鸿朝思暮想的《八十七神仙卷》带回。
重获瑰宝,徐悲鸿与夫人廖静文都非常激动,他们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画卷,只见87位神仙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他们的神情仍然是那么安详、肃穆,体态依旧那么优美、飘逸,仿佛并没有遭受过任何惊扰似的,殊不知其主人徐悲鸿为了他们已经变得身体羸弱了。
经仔细辨别,徐悲鸿发现除了原先钤在《八十七神仙卷》上的那方“悲鸿生命”的印记,以及自己精心装裱时所作题跋等已被挖割而去之外,可以说毫发无损、完璧归赵了。徐悲鸿抑制不住激动而兴奋的心情,当即挥毫赋诗一首:
得见神仙一面难,况与伴侣尽情看。
人生总是葑菲味,换到金丹凡骨安
从此,这87位神仙又回到了徐悲鸿的身边,虽然他已经得知失窃之真相,即那位自称刘将军的刘汉钧自编自导的一幕欺天骗局,但是徐悲鸿不仅没有对这个应该遭受世人唾弃的大骗子进行声讨谴责,反而心存感激地说他毕竟没有将这幅古画彻底毁坏。
1953年9月,徐悲鸿因为积劳成疾而突发脑溢血,不幸辞世。就在徐悲鸿辞世当天,廖静文遵照丈夫的嘱托,宣布将徐悲鸿所留下的1000余件作品、1000余件藏品及1万余部图书资料全部献给国家,其中当然也包括与徐悲鸿演绎过一段生死奇缘的价值连城的国之瑰宝――《八十七神仙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