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 【第八场】

（阮升上，打扫。）阮升（白）有请！（阮大铖上。）阮大铖（念）太平天子教歌舞，垂老词人入内庭。（白）酒宴可曾齐备？阮升（白）齐备了！阮大铖（白）秦淮歌妓可曾调齐？阮升（白）都调齐了！阮大铖（白）叫她们伺候着！阮升（白）是！家丁（内同白）杨老爷到！阮升（白）杨老爷到！阮大铖（白）有请！阮升（白）有请杨老爷！（阮升下，杨文骢上。）阮大铖（白）哦！杨仁兄！杨文骢（白）哦！阮老！哈哈……恭喜贺喜！阮大铖（白）喜从何来？杨文骢（白）闻得大作《燕子笺》就要在御前上演，岂不是一喜吗？阮大铖（白）是啊！我前日进呈了传奇四种，圣上命我先排《燕子笺》。杨文骢（白）哎呀！好极了！阮老有现成的小班、现成的戏，演起来十分便当啊！阮大铖（白）呃！不然！不然！小班俱是些小孩子，做戏不能传情。圣上命我将秦淮名妓全部调齐，将戏排练纯熟，送进宫去。杨文骢（白）哎呀！好极了！好极了！阮大铖（白）哎！真是圣明天子！杨文骢（白）选妃的事情怎么样了？阮大铖（白）哎！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今日请丞相前来饮宴，一来商量一下选妃之事；二来请丞相看看梅花；再请丞相鉴定一下秦淮姐妹的歌舞。杨文骢（白）哎呀！真是了不得！阮大铖（白）哎！杨仁兄！还有一件喜事呢！杨文骢（白）真是喜事重重了啊！阮大铖（白）哼！那侯朝宗去到宜兴，想勾结陈定生图谋不轨，被我抓住了！杨文骢（白）啊！他、他怎么会自投罗网？阮大铖（白）杨仁兄！放心！我不会杀他，我还要重用他。杨文骢（白）哦！重用他？阮大铖（白）嗯！放心！我对待这般人是有办法的！杨文骢（白）哦！是是是！呵呵……阮大铖（白）请坐！杨文骢（白）有座！（阮升上。）阮升（白）启禀老爷：相爷驾到！阮大铖（白）有请！阮升（白）是！（阮升下。）阮大铖（白）一同出迎！（阮大铖、杨文骢同下。二差人押李香君、郑妥娘、卞玉京、寇白门、众乐工同上，过场，同下。马世英上，阮大铖、杨文骢同上恭迎。）马世英（白）雪景甚好，怎么一丝儿爷不觉得寒冷！阮大铖（白）今天实在是不冷，老丞相带来阳春和煦之气呀！马世英（白）只望有个好年成！阮大铖（白）今年的雪花的确是六出，无疑是丰年之兆。马世英（白）这是圣天子洪福！阮大铖（白）都是老丞相燮理阴阳之功！马世英（白）岂敢！此处颇宜赏雪，呵！哦！梅花都开了！阮大铖（笑）呵呵……杨文骢（白）此乃圆海先生布置有方！马世英（白）哎呀！难得呀！难得！阮大铖（白）荒亭野渡，有屈高轩，实在是不成敬意！不过能得丞相光临，为江山生色，学生与有荣焉！马世英（白）老兄真乃雅人深致！马世英、阮大铖、杨文骢（同笑）哈哈……阮大铖（白）请丞相入座！（众人同入座。）马世英（白）此处风景宜人，不可无丝竹之声以寄雅兴。阮大铖（白）秦淮姐妹们都在此伺候！马世英（白）闻得她们都要进宫演戏，为何不叫她们到礼部过堂？阮大铖（白）明日才去礼部过堂，今日是前来伺候酒席的！呃！长班！（长班上。）长班（白）来了！来了！来了！伺候老爷！阮大铖（白）妓女们唤上来！长班（白）是！（长班下，引众妓女、郑妥娘、寇白门、李香君同上。）长班（白）来来来！进来！进来！进来！见见！见见！见见！上面坐的是丞相，这一旁坐的是阮老爷，那一旁坐的是杨老爷。阮大铖（白）报名上来！寇白门（白）寇白门！郑妥娘（白）郑妥娘！马世英（白）好好好！过来饮酒！过来饮酒！哎！过来！哎！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不讲？杨文骢（白）她、她叫李贞丽！马世英（白）丽而未必贞也！马世英、阮大铖、杨文骢（同笑）哈哈……马世英（白）此女倒有些个意思！阮大铖（白）哎！贞丽！唱支曲子与老丞相侑酒！李香君（白）不会唱曲！马世英（白）不会唱曲，怎称名妓？李香君（白）本来不是名妓！阮大铖（白）住了！李贞丽！人人都知道唱曲有名，今日故意推托不唱，违抗老相爷不成？李香君（白）哎呀！且住！看这个大胡子就是阮大铖，他害得我好苦哇！也罢！待我借此机会，说他几句！启禀相爷：我唱是会唱，只是我有满腹含冤，唱不出来！马世英（白）你有什么冤枉？李香君（白）我个人的冤枉暂不说它，实可叹我们的百姓出了钱财，养些无用之辈，来作威作福，贻误天下，那才真是冤枉！杨文骢（白）今日叫你前来唱曲，哪个叫你前来诉冤哪？李香君（白）今日就不诉冤，我也不能唱！马世英（白）那是为何？李香君（白）我怕呀！马世英（白）你怕什么？李香君（白）北来的清兵，旦夕之间就要渡过黄河，杀到江南来了！怎么不叫人怕呀？马世英（白）哼！小小妓女胡言乱语！这还了得！这还了得！阮大铖（白）呃！此话是哪个教你讲的？李香君（白）想如今国家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百姓们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堂堂列公，既不能以身报国，又不能爱护百姓。只会苟且偷安，粉饰太平。看将起来，你们的心都死了！阮大铖（白）胡说！李香君（二簧摇板）无颜厚耻居人上，明枪暗箭你把人伤。满怀悲怨无处讲，阮大铖（白）来！众家丁（同白）啊！阮大铖（白）与我抓了下去！众家丁（同白）是！（众家丁同抓李香君出亭。阮大铖、杨文骢对马世英赔罪。）长班（白）老爷饶命！李香君（二簧摇板）今日痛快要骂一场。（阮大铖出亭指李香君。）阮大铖（白）住了！（二簧摇板）娼妇竟敢胡言讲，冲撞相爷罪难当！立刻叫你一命丧，岂能容你肆猖狂？李香君（白）阮胡子！阮大铖（白）哼！李香君（二簧摇板）早知你是魏家党，干儿义子你你……你又登场！阮大铖（二簧摇板）此言激怒火千丈，（白）与我打！众家丁（同白）是！杨文骢（白）且慢！（二簧摇板）阮老息怒且思量。（白）啊！阮老！小小的娼妓，生之杀之不费吹灰之力，阮老何必如此的动气呀？马世英（白）着哇！圆海过来饮酒，此等疯狂妓女，随她倒在雪中，听其自生自灭可也！阮大铖（白）娼妇出言无状，得罪老相爷，晚生负罪深矣！马世英（白）不必难过！叫这些个妓女们歌舞侑酒也就是了！阮大铖（白）学生遵命！来！你们好好看守，听凭她冻死在雪中！众家丁（同白）是！阮大铖（白）与我狠狠地打！妥娘！你等为丞相斟酒！这还了得！（二家丁同绑李香君。）李香君（二簧导板）我生有坚贞性金石一样，阮大铖（白）帷幕放下来！（帷幕放下。）李香君（回龙）就便是遭强暴岂肯投降！（二簧原板）最可恨奸佞人朝纲执掌，连累了百姓们受尽祸殃。他那里选娥眉金樽酬唱，怎不想那外来的兵逼近了长江？想他们粉饰太平欺下瞒上，只想是固宠希荣也不顾国破家亡。奸贼们一个个良心尽丧，每日里用酒色迷住昏王。看你们虽然是燕巢幕上，他逞私欲、忘公义、勾心斗角、睚眦必报，用尽了狠毒的心肠。可怜我千般恨万般凄怆，不由得想起了同心的情郎。也不知可能够逃出罗网？更不知从今后飘流到何方？我这里咬牙根把寒威抵挡，（阮大铖出亭，郑妥娘、卞玉京、寇白门同上。）阮大铖（白）呵呵……娼妇！你还不曾死吗？李香君（二簧散板）纵然是一死姓名也香！阮大铖（白）哼！（二簧散板）骂声娼妇太无状，当着相爷你敢猖狂！打断你的筋骨做一个榜样，（阮大铖接过鞭子，打李香君。郑妥娘抓住鞭子。）郑妥娘（二簧散板）此事气坏郑妥娘！（白）阮老爷！你非但没有怜香惜玉之心，还存心糟蹋我们姐妹。也罢！从今往后我们大家不再登台歌舞，也不愿活在世上，就请阮老爷你处置我们吧！卞玉京、寇白门（同白）处置我们吧！我们大家都愿同死！阮大铖（白）竟敢如此要挟，哪里容得！来！阮升（白）有！阮大铖（白）捆绑起来，一起打！阮升（白）是！（中军上。）中军（白）启相爷：大事不好！马世英（白）啊！何事惊慌？中军（白）扬州失陷，清兵就要过江来了！马世英（白）哎呀！打道回府！打道回府！（马世英下。）阮大铖、杨文骢（同白）送相爷！（杨文骢拍阮大铖。）杨文骢（白）啊！阮老！我们也赶快的走吧！阮大铖（白）走吧！人越聚越多！杨文骢（白）走！快走！（阮大铖、杨文骢同下。）郑妥娘（白）看哪！你们的报应到啦！（乐工、歌妓同上，解下李香君。李香君倒地。）卞玉京（白）快把香君扶起来！（众人同搀李香君，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