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纪功碑设计师黎抡杰
黎抡杰是中国现代主义建筑的旗手。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重庆解放碑前身是抗战胜利纪功碑,1950年被改为现名。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要求恢复“纪功碑”原名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可是,纪功碑的设计师黎抡杰(1912-2001),中国现代主义建筑的主要宣传家,却鲜为人知,连建筑史研究者都没见过他照片。
寻觅真容早在1994年,建筑史学者赖德霖已将黎抡杰称为“中国近代建筑史上现代主义的积极倡导者和宣传者之一”(《中国建筑业年鉴》,1994年,第496页)。后来,又进一步称之为“中国近代建筑史上极其重要的现代主义建筑宣传家”(赖德霖:《走进建筑走进建筑史》,第146页)。
广州的建筑史学者彭长歆注意到,正是黎抡杰设计了重庆抗战胜利纪功碑(《近代哲匠录》,2006年,第71页)。建筑史专家一直在寻找黎抡杰的照片,但却毫无结果。
在广东省档案馆里面,我找到了黎抡杰的履历表、调查表,但没有照片。档案记载:
黎抡杰,广东番禺(今广州)人,家住永汉南路(今北京南路)德佑坊8号,1937年毕业于广东省立勷勤大学工学院并留校任助教,而后随勷大工学院转到中山大学工学院。
黎抡杰在哪里念的中学?档案并没有交待。
笔者在广州市一中校刊《市一中学生》里,发现了黎抡杰的名字,还有他写的文章,并从该校第二届《毕业同学录》中,找到了黎抡杰和另一位建筑大师莫伯治的照片。
在广州市一中期间,1930年,黎抡杰被选为学生自治会民众教育股干事,兼平民教育委员会主席,具体工作是利用学校课室开办民众夜学(夜校),招收失学少年入读。黎抡杰讲授“常识”一科。
到1931年4月,广州市教育局明令夜校要由市立中学当局直接承办,不再假手学生会,黎抡杰随即辞去主席职务,并编制了一份长达111页的报告,包括学校概况、职员分配、教务概况、训导概况、历次会议记录、历次报告呈文、预算书、决算书、毕业生名录等,可见他做工作的认真程度。
纪念碑旧影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新建筑的旗手黎抡杰1932年夏从广州市一中毕业,1933年秋才考上勷勤大学工学院建筑工程系。在勷勤大学名师的熏陶浸润之下,他和同学郑祖良一起,迅速成长为中国“新建筑”(现代主义建筑)的主要代言人。
他们两人的恩师林克明,可算是中国现代主义建筑的开山祖师。林克明早年留学法国,在实习阶段敏锐地吸收了欧洲新兴的现代主义建筑理念。随着科技进步加速,古典建筑繁复拘谨、不切实用、造价昂贵的缺点逐渐显露,现代主义思潮主张从功能需求出发进行设计,以简洁明快、经济实用为主要考量,打破学院派的条条框框,创造适应新时代的建筑文化。
林克明主持规划和设计的石榴岗勷勤大学校区,是1930年代中国现代主义建筑的最大试验场。1932年,林克明以广东省立工专建筑科为基础,筹建勷勤大学建筑工程系。1933年5月,他在校刊发表《什么是摩登建筑》一文,系统介绍“摩登建筑”(现代主义建筑)的由来、本质和特点。
在勷大浓烈的现代主义氛围中,黎抡杰和郑祖良这两个同学兼室友,勇猛地跳入新潮流之中。1935年郑祖良连续发表文章,介绍新兴建筑思潮。1936年7月起,郑祖良、黎抡杰等被派在本校工程处实习,参与中国第一个现代主义建筑群的施工监理工作,从实践中积累经验,领会林克明的设计思路。
1936年10月份,勷勤建筑系7个学生利用设计中山县模范监狱方案获得的奖金300元,创办了《新建筑》杂志,由黎抡杰、郑祖良担任主编。《新建筑》的口号十分响亮:“反抗因袭的建筑式样,创造适合于机能性目的性的新建筑。”
黎抡杰、郑祖良成为现代主义建筑思潮的主要代言人。1937-1947年间,黎抡杰完成宣扬新建筑的文章9篇,单行本著作7册;郑祖良的著述数量也不相上下。两人成为这一时期传播现代主义建筑理念的“双子星”。
在外患日深的年代,国民党被迫高扬民族主义旗帜,提倡造价高昂不切实用的“中国固有式”建筑,黎抡杰、郑祖良的大声疾呼,未能得到良好的回应,只好转向防空建筑、陪都城市规划的研究。
人碑俱老1940年4月,黎抡杰辞去中山大学教职,前往重庆与郑祖良会合,次年,《新建筑》杂志在重庆复刊,仍由黎抡杰、郑祖良担任主编,并组织新建筑工程师事务所。两人相继进入重庆大学建筑系任教。1946年,黎抡杰进入陪都建设计划委员会,任工程师。在这里,他接到了设计纪功碑的任务。
1947年,黎抡杰以“黎宁”笔名在《新重庆》第1卷第3期发表《抗战胜利纪功碑之建筑》一文,称:“抗战胜利纪功碑自去年十二月兴工,今年八月完成,为具有伟大历史性之唯一性纪念建筑。纪功碑的设计是八面塔形的高层建筑,由三个部分组织而成,第一部分是碑台,第二部分是碑座,第三部分是碑身及其瞭望台……碑身高度为二十四公尺,由四公尺直径之圆筒构成,内部圆形,外部则为八角形。每角边缘以米黄色面砖铺砌。内有悬臂旋梯一百四十步,可升至瞭望台。瞭望台较底部为宽,直径四公尺五,可容二十人左右登临游览……”
纪功碑实际在1947年8月建成,10月10日剪彩。纪功碑所刻碑文共5篇,此前的报道只提到国民政府令、吴鼎昌《抗战胜利纪功碑铭》、张群的《抗战胜利纪功碑碑文》。没有提到的两篇,一篇是《陪都各界庆祝政府恭送主席胜利还都纪念》,另一篇是重庆市长张笃伦的祝寿颂词,文末曰:“瑞霭阳春,实逢周甲。嵩祝遐龄,衢歌大业。猗欤盛哉,中兴领袖。华夏腾欢,普天同寿!”颂词写于1946年11月,而该年10月31日,正是“蒋主席”六十大寿之期。
1945年,黎抡杰的老师过元熙设计了广州新一军印缅阵亡将士公墓;1946年,黎抡杰设计了重庆抗战胜利纪功碑。这两座中国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纪念建筑,竟然出于一对师生之手,也可以说是巧合了。
1949年前后,黎抡杰定居香港,至2001年去世。彭长歆访问过黎抡杰的侄子黎式强,知悉黎抡杰在香港未能继续从事专职建筑设计和研究工作,以打散工维持生活。殖民地时期的香港,专业界非常注重留学经历,内地普通大学的本科生,很难获得执业或从教资格。
从与彭长歆教授的电话交谈中,我领会到,设计纪功碑的“污点”,正是黎抡杰执意离开内地的考量因素之一。纪功碑纪念的是为抗战作出牺牲和贡献的所有中华儿女,但在那个不正常的年代,随时会被理解成为蒋介石、国民政府歌功颂德、树碑立传。既然,为天安门广场设计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梁思成,也免不了遭受无数次批斗,那么,黎抡杰的滞港不归,甘于平淡,与他提倡现代主义建筑一样,未曾不是一种先见之明。(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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