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伊斯坦布尔
到了这里,每一座寺庙教堂,都是通往天国的大门。每一处茶肆饭庄,都是享受尘世的驿站。伊斯坦布尔,横跨欧亚两个大陆,身兼拜占庭和奥斯曼两个帝国之都,堪称一方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这是一座山城,也是一座水城;依着山兴建,傍着水扩展。城内山势并不高,算来有七座,刚好和罗马相似;或许,这也是君士坦丁大帝皈依基督教之后,把罗马帝都东迁此地的原因之一。山丘顶上,高耸着清真寺的一簇簇尖塔,直入云端,雄悍地守卫着真主的教义。然而,当落日把塔影浸在水面上时,那刚直的线条便柔和了许多。这样山水相依、刚柔并济的地方,自有浪漫的传说。相传,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岸边,一对少男少女相爱了。可惜,他们两家住在海峡两岸。但这拦不住他们的恋情。每天晚上,少女在岸边自家窗前,点燃一支灯。少年便从对岸朝着闪亮的窗口,游泳过来约会。一晚,狂风大作,吹灭了少女窗口的灯,少年失去了引导,溺水身亡。转天,少女听到噩耗,痛不欲生,纵身投入了海水。另一个传说更著名,经荷马之手,而永载史册。美丽的海伦,被特洛伊王子掳走,引发了史上的特洛伊战争。特洛伊位于伊斯坦布尔西南方,隔马尔马拉海与其相望。其实,战争的真正起因是:特洛伊人在达达尼尔海峡对来往船只收费太高,激起靠海上运输发达的希腊诸国的恼怒。于是,希腊人派来船队,欲占据这块宝地,启动了一场长达十年、留下更多传说的战争。这之后,莫怪拿破仑说过:“谁主掌伊斯坦布尔,谁就主掌世界。”共享之城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马尔马拉海,隔开了欧罗巴和亚细亚,但也连着黑海和爱琴海,成为地中海6000年历史的一部分,守在各大文明交会的十字路口。真的是,四方通达,八面来风。希腊的遗址、罗马的废墟、拜占庭的建筑、奥斯曼的装饰,都在这里留存着。“伊斯坦布尔”便是希腊语遗风,意为“进城”。而“博斯普鲁斯”还是希腊语,意思是“牲牛的渡口”,也即“牛津”。这座古都,位居东西文明交会要冲;而格拉塔吊桥,则位居古都的水路陆路交会要冲。桥的一端,是古老的埃及香料市场。站在市场门前,举目望见浩渺水道另一边半山坡上、热那亚人14世纪兴建的?望塔。从?望塔上,清楚地看得到对岸巴洛克风格的奴鲁曼尼清真寺,还有山顶上更恢弘的苏莱曼清真寺。从清真寺西眺,隐约能见古罗马时代的大引水渠。这些,都在老城区内。整个老城,没一栋现代高楼;中心大街,仅一条有轨电车。电车一路途经伊斯坦布尔最古老、最著名的地标:拉勒礼清真寺、伊斯坦布尔大学、君士坦丁纪念碑、古市场、蓝清真寺、圣索菲亚大教堂、托皮卡皇宫、老香料市场、格拉塔吊桥等。电车车厢换成了现代的流线型,但电车仍保留了往日的铃声。电车驶来,清脆的丁当声穿行在鹅卵石铺就的蜿蜒曲折的巷子里。每到中午和傍晚时分,各大清真寺宣礼塔上传来礼拜的传呼声;这声音,压过了电车轻快的铃声,淹没了市面上的喧哗,响彻全城,令人肃然。也让喜欢探讨历史的人,隐隐回忆起1453年,穆罕默德二世率军攻占这座基督教的首都,新月旗从此取代了十字旗。不过,尽管几乎拐过每个街角,都能望见一座清真寺,但这里绝没有宗教沉重的肃穆。清真寺外,往往一边是市场,一边是茶肆食街。街上的人们,有戴头巾的,有全身黑袍的虔诚教徒,但更多的是着普通服装或新潮时装的市民。信者与俗者,共享这座城市。这也正是奥斯曼帝国雄起的秘笈。土耳其共和国国父凯末尔也秉承这一传统,“靠宗教执掌政权的,必是无能之辈。”他说得掷地有声。闲适生活伊斯坦布尔的清真寺多,茶馆更多。这里不缺少满心闲情逸致的茶客,无论是装潢考究的茶馆,还是街边散放几张小桌的茶店,人们一坐下来,只要茶盏在手,就十分从容悠然。从未见过人用粗瓷大碗喝茶,也没见过人拿着粗纸咖啡杯在街上急行。百年人生,都化进了曾经桑海、见识过命运之后的气定神闲;千年历史,都沉淀在岁月磨得发亮的鹅卵石下,显出文明走过的足迹。在马尔马拉海边,街角的一间茶室外,我挑了个眺望浩渺海峡的座位。店伙计端上咖啡,还在几块方糖旁,另放上一块驰名的土耳其甜点。这里的甜点多以蜂蜜、坚果、果干和芝麻为主,裹上细细、柔和的面团,或是夹入薄如蝉翼的千层甜饼。其中一款软糖,色如玫瑰般的嫩红,撒上雪白的糖粉,散发出浓郁的玫瑰香甜,人送美名“rosewater”。呷一口浓郁的土耳其咖啡,朝海峡望去,阳光下,白云与海鸥齐飞,春水共长天一色。土耳其的咖啡杯和茶盏,都很精致。咖啡杯是带把小瓷杯,上面印着淡绿或是淡蓝的素雅花卉图案,融合了波斯高原和安纳托利亚高原的风情。茶杯是小巧剔透的玻璃杯,上沿略向外敞,中间收进一些,呈柔美的曲线。托盘也是玻璃的,上摆上一把小茶勺,有的还配上几块方糖。因为,土耳其茶与其咖啡一样,浓厚、味苦。加上糖,恰好以甜压苦,借苦衬甜。从这一点上看,土耳其人真的品出了生活的味道,懂得如何欣赏生活。日常生活中精深的艺术,细微的习俗,就这么传承下来了。哪怕是帝国坍塌,王朝更替,也没一处断裂,没一点散失。文明就这么一路坚持下来了。而且,文明不仅仅是帝国消亡、政权更迭、社会巨变后,仍屹立不倒的城门城墙,仍细心保留的古寺古庙古建筑,仍代代相传的风土人情。文明更在人的身上,人的脸上,人的眼中,人的举手投足之中。伊斯坦布尔街上美女如云。可不少丽人因遵循教法,用头巾遮发,挡住了秀美的脸庞。土耳其男子也是另一番风景。大街小巷,车船码头,时不时有潇洒男子从面前闪过。但见这些现代潘安,眉宇间聚着秀气,额头显露出英气,脸颊上透着俊气。几乎人人衣装齐整,走起路来从容,讲起话来平和。人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急躁、鄙俗;身上,无一处不显出体面、端庄。少年人、中年人、老年人,一概重视仪表,讲究边幅,鬓发梳理得精细入微。一日中午,从艺术馆走出来,拐进一家小饭馆,点了面饼夹烤肉。正吃着,忽见面色红润的店主疾步走出柜台,从一张桌子上拾起一个小包。原来,一位性急的食客,吃完饭把包忘在桌上。见店主同伙计简单交待几句,匆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两手空空,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 通往天国的大门有西谚云:“看了伊斯坦布尔,死而无憾。”到了这里,每一座寺庙教堂,都是通往天国的大门。每一处茶肆饭庄,都是享受尘世的驿站。令人精神升华的圣殿随处可见,而温馨可亲的人间烟火,也近在眼前,世界上,这样的去处可能不太多;恐怕只有与其有血缘关系的罗马,才有一比。圣索菲亚大教堂,集古罗马建筑之大成,可说是伊斯坦布尔最有名的标志。自公元六世纪建成后,一直是世上最大的教堂,其规模、气势,可说盖世无双。这个纪录,保持了近千年的时间。到了13世纪,十字军东征攻陷此城,硬把这座东正教堂改为天主教堂。15世纪,奥斯曼人来了,又把教堂强行改作清真寺。还好,到了共和时代,这里给开辟成艺术馆,向各色信仰的人敞开了大门。站在雄浑的中殿四下望去,精致的玻璃窗、彩绘的神像、墨绿的经文,争相炫耀神的辉煌,也展露信仰的专横。雄踞老城中心山顶的苏莱曼大清真寺,则全无绚丽的喧闹,外表一概浅灰,内殿大部分是淡蓝。偌大的庭院里,寥若无人。仲春的阳光,陪衬着寂静中的肃穆。坐在庭院的长椅上,一只花猫静悄悄地过来,卧在我身边,眯起了眼睛。在爱琴海岸,塞尔柱小镇,古代王朝的故都。满街的橘子树,果实累累,闪着一片金黄。告别奥斯曼兄弟开的“纳扎尔”小旅店,正走着,一条黄狗跟了上来,和我绕过小巷,穿过镇中心的小花园,陪我到了火车站,才离去。下次再到土耳其,我猜想,准会结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