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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是比21世纪更加开放的同性恋时代

2022-05-19

公元370年,前秦一举摧毁了慕容家族的前燕帝国,前燕的疆土和财富尽数落入苻坚的掌握之中。庞大的战利品中,有一对皇族姐弟:十四岁的清河公主和十二岁的慕容冲。慕容家族是鲜卑人,皮肤非常白皙,被敌人称为“白奴”。鲜卑女人在当时是非常抢手的美人,贵族家里多半都有鲜卑族的姬妾,鲜卑族的男子相貌自也不差。金庸在《天龙八部》里把慕容复写成一个非常俊美的男子,这是有历史依据的。

清河公主和慕容冲姐弟长得非常秀美,苻坚却相当丑陋,上身长下身短,还有一个硕大的脑袋,但他很会欣赏美丽,这一男一女,他照单全收,都弄到自己的床上。由此看来,苻坚是个典型的双性恋。放到现在,应该治他个“强奸幼童,淫邪无耻”之罪,但作为前秦皇帝,霸占两个孩子算得了什么呢?他从俘虏里吸收自己的性伴侣,也不是头一次了。比方他对前燕的将军慕容垂非常照顾,大加重用,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把慕容垂的夫人叫到后宫“宠幸”,慕容垂对此不敢有丝毫怨言,没有在家门口挂匾庆祝,只能说明慕容垂比较谦虚。

苻坚对这对小姐弟非常宠爱,当时长安城中有歌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但是这一雌一雄是否愿意充当苻坚的性童呢?

慕容冲小字叫凤凰,想来这个小名也和他的秀丽有关。但无论慕容冲如何俊美,他都并非同性恋者,史书上没有记载过他主动追求任何男人。慕容冲出身皇族,养尊处优,如今一下子变成了苻坚的孪童,不得已和苻坚发生性关系,其愤懑之情可想而知。更让人屈辱的是,他要和姐姐同时被一个男人占有。从其后的事态判断,对这个丑陋的男子,慕容冲没有任何情爱,有的只是仇恨。

报复的机会终于到来,十三年之后,苻坚兵败淝水,各族人借此机会纷纷反叛前秦帝国。慕容冲此时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他身为前燕皇族,很容易地纠集了一支强大军队,围攻苻坚。慕容冲的军队包围了长安城,如今这个白皙秀丽的青年要为那段屈辱的生涯算个总账。苻坚在城上大骂慕容冲:“你们这些奴才只配放牛牧羊,怎么敢来送死?”慕容冲回答说:“我受够了做奴才的痛苦,如今再也不愿做了。我要取代你。”苻坚派人送给他一袭锦袍,也许是他们以前共同用过的,希望慕容冲能记住那段“恋情”。慕容冲的回答是:“你投降,我可以不杀你。”这些对答是对那段经历的总结。苻坚依旧自以为是地认为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是一场恋情,而慕容冲记得的只有痛苦。

苻坚走投无路,最后弃城逃亡。慕容冲攻入长安城后,命手下大肆杀掠,血洗长安。慕容冲郁积了十几年的仇恨之火终于有机会爆发,但是他的光辉岁月只维持了很短的一个时期。他在阿旁登上帝位,不久后就死于军事政变。多年的屈辱,瞬间的爆发,然后是永久的毁灭―慕容冲就是这样一个悲剧性人物。

慕容冲被卷入了他本不愿的同性爱之中,但像他这样的娈童在当时绝非少数。晋朝是个男风炽盛的时代。

考察晋朝的同性恋问题时,我们应该了解一下关于同性恋的基本理论。

关于同性恋在总人口中的比例有各种不同的说法,美国近年来的一个数据是百分之十左右的男性是同性恋或者双性恋。一般所说的数字没那么高,比较接近中值的是百分之四,女性稍低一些。但这个数字也很可观了,这意味着差不多每二十个男的里面就有一个同性恋。

同性恋是怎么产生的呢?有人说是先天的,有人说是后天的。先天理论提出了好多证据,最有说服力的一个是,有人发现同性恋者脑子里有个地方跟大家不大一样。人脑子里一个叫下丘脑的部位主导性机能,下丘脑前部有四个神经核,其中有一个叫INAH-3,和人的性取向很有关系。一般来说,男人的INAH-3要比女的大上一两倍,但是同性恋男人的INAH-3比一般男人的小,尺寸和普通女人差不多。而女同性恋的INAH-3则偏大,尺寸和正常男人差不多。研究者认为这说明是不是同性恋,自己做不得主,要由脑子里INAH-3的尺寸当家。但是也有人反对,说尺寸的确是变了,但到底是因为变了所以同性恋呢,还是因为同性恋所以变了呢?在科学里,要证明两个事件是因果关系比证明它们有关难多了,所以这一说法没有定论。

还曾经有人认为同性恋是因为激素分泌紊乱,补充激素就正常了,可是试验结果证明这种想法完全是胡说八道。他们往男同性恋者身上注射睾丸激素,但并没有把这些人变成异性恋者,只是使他们性欲更加旺盛而已。所以,即便五石散里有大量雄性激素,也不会使当时的同性恋者数目减少,只会使他们更加活跃。

后天说多主张同性恋跟人的社会环境、心理因素、后天性格等有关。就是说一个人成为同性恋,是与其后天境遇有关的,而不是先天注定的。这个说法有很多流派,但所有的流派都确信:一个人之所以是同性恋,并不是因为脑子里有个东西跟别人尺寸不一样。

同性恋者有许多种类型,其中有偶然同性恋,就是有过同性恋经历,但却没有成为其性生活的永久成分,这种人的比例相当高。还有境遇同性恋,比如在某些特定环境里,因为没有异性,所以才用同性恋来填补,或者在一个推崇同性恋的社会里,也有人为追逐时尚来搞一搞,就像有人故意把牙敲掉镶个金疙瘩,并不是贪图咬东西方便,而是为了在人前粲然一笑。

再有就是人格化同性恋。对这种人来说,同性恋已经成为其牢不可破的生活方式,如果社会不能接纳,他们就会成为秘密的同性恋者。这些人,是同性恋社会的骨干分子。

古代西方,和当时的中国一样,大规模流行同性恋。在古希腊时代的斯巴达,同性恋被认为是很高雅的事情,比庸俗的异性恋更受尊敬。但是***进入西方社会以后,同性恋成为一种严重的罪行。《圣经》上恶狠狠地宣称:“男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行了可憎的事,总要把他们治死。”

在中国,并没认为这种事情有多么严重。春秋以来,同性恋的记载就不绝于书,晋朝更是同性恋普遍发生的时代。尤其在当时的上流社会,大规模流行同性恋,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当时审美观为什么会出现强烈的女性化。那些腮若桃红、肤如凝脂的帅哥很可能就是男风盛行的产物。把卫活活“看杀”的“粉丝”群里,不知道有多少以他为性偶像的男人呢?

按照《宋书》的说法,晋朝时期,男色大盛,漂亮男子比美女更受男人欢迎。士大夫无不追逐这个风尚,男色风靡天下,因此不少女人闹离婚,或者在家里守活寡。即便西方在同性恋最鼎盛的时期,也很难弄成这么大规模。到了南北朝时代,还有一个官员骄傲地宣称自己德行比一般人高尚,证据是自己从没有跟男人上过床。通过这些记载,我们不难推断,当时同性恋者是何等众多。

这些士大夫中,同性恋者的比例应该大大超过百分之四这个正常数字,你要说这些人脑子里的INAH-3比正常人都大了一号,我想总有些勉强,对此的唯一解释就是这些人大多是境遇性双性恋。他们在追逐男色的同时并不排斥女色。

有不少同性恋者本身需要一个被唤起的过程,他们可能有这种潜在的性取向而不自知,而其同性恋取向一旦被刺激出来,就有可能成为持久的境遇性或人格化的同性恋者。

现代学者对同性恋问题做了相当多的研究,得出一些让人吃惊的结论,这些结论也许有助于我们理解《宋书》的说法。大名鼎鼎的金赛博士在他的《男性性行为》和《女性性行为》中介绍了所做的一些试验。金赛向受访者出示了一个性取向谱―从绝对同性恋到绝对异性恋连续变化。他要求受访者按照这个性取向谱作自我评估。当然,这些家伙的自我评估未必可靠,金赛还要结合实际性行为给他们定性。很明显,金赛是太热心挖掘他们的同性恋倾向了,以致得出的结果有点匪夷所思。他认为,只有很少的人(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是绝对的同性恋或异性恋,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在这两者间摇摆。后来的研究者发现,金赛说的确实有点离谱,但是他那关于连续性谱的概念却被广泛接受,确实有很多人摇摆于同性恋与异性恋之间。

社会潮流和外界引导都会使同性恋人群扩大,晋朝同性恋的流行,似乎可以由此来加以解释,而不必追寻他们脑子里的INAH-3。

比如明朝的《万历野获编》里记载过这么一个新同性恋者诞生的故事:当时有个叫周用斋的士人,年轻的时候相当纯厚,“幼无二色”,从不拈花惹草。此人文章写得甚好,当时也算是才子。这个才子曾到湖州一个别号龙山的董姓人家里教书,教了一阵子,忽然不想干了,编了些理由,非要回家。主人知道他说的理由都站不住脚,真正的原因是他一人独处,甚是寂寞,熬不住。但主人又不敢勉强留他,就暗示说找个娈童可不赖,能解决大问题。周用斋听了以后,勃然变色,做大义凛然状,说同性恋是禽兽所为。主人被他的高大形象所震撼,一时哑口无言。但这个龙山很狡猾,他晚上安排一个孪童摸到了周用斋的卧室里,“乘醉纳其茎”,周用斋迷迷糊糊地惊醒,觉得这确实不错,能解决大问题,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糟糕,就顺坡下驴。同性恋的世界一下子向他洞开,他脑子里有信息爆炸之感,一时无所适从,在床上就地高呼“龙山是圣人!龙山是圣人!龙山是……”达十几声之多。后来他一发不可收拾,全身心地投入到同性恋事业中去,表现出极大的博爱精神,不论小帅哥,还是老糟头,“必求通体”。

这说明同性恋的情况确实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可以肯定的是,晋朝的同性恋者中,大多数都是双性恋者,比如苻坚。苻坚究竟是境遇性还是人格化的双性恋者,已经很难查考,但是像苻坚这样身为帝王的双性恋者,在全球史上确实不乏其人。比如,罗马的恺撒就是一个男女通吃的性活动爱好者,一生勤于猎艳、勇于播种。有人这么评价这位罗马人的领袖:“恺撒是一切男人的女人和一切女人的男人。”而西方的另一个著名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在拥有无数妻妾的同时,也有自己挚爱的男情人。

在那些没有被汉化的异族王朝里,帝王们也搞同性恋,可见这确实跟文明程度关系不是很大。晋朝时期的异族帝国里有一个很出名的暴君石虎,史书上津津有味地罗列了他干的诸多恶行。他倒不是那种挖空心思做坏事的狗皇帝,只不过是一个野蛮到了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慈悲怜悯的人。羯族人在西晋的废墟上建立了后赵王朝,石虎是后赵的第二个皇帝,他有一个男性爱人,叫郑樱桃。后来唐朝的李颀还写了一首《郑樱桃歌》,里面说道:“石季龙,僭天禄,擅雄豪,美人姓郑名樱桃。樱桃美颜香且泽,娥娥侍寝专宫掖。后庭卷衣三万人,翠眉清镜不得亲。”这里李颀把郑樱桃错当成女的了。这个樱桃不光是石虎的性伴侣,还积极涉足石虎的家庭生活。石虎本来有个姓郭的太太,郑樱桃挑拨离间,搞得这位太太被石虎杀死。石虎后来又娶了一位姓崔的太太,出身望族,但最后也被郑樱桃告刁状给害死了。

苻坚、石虎这些搞同性恋的帝王基本都是双性恋者,东晋的一个皇帝海西公(他后来被桓温废掉,给了个海西公的头衔)却是个异数。据说他是一个坚定的单性恋者,对女人不感兴趣到了阳痿的程度。但是他有男相好,还不止一个。海西公自己没有生育能力,就让这些男情人和后宫里的女人睡觉,生出来的孩子算自己的。桓温废帝的时候,就以此为口实。但宫闱深密,这种说法或出于诬枉,也未可知。

同性恋之间的爱情可以持久强烈,像异性之爱那样美好。晋朝的阮籍有一首《咏怀诗》,里面深情地赞颂了同性之间的爱情: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悦怿若九春,馨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携手等欢爱,夙昔同衾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名誓,永世不相忘。

看起来这确实是美好的感情。

这种同性之间的爱情是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发生的,但晋朝的同性恋并非都是如此,成千上万的娈童未必都愿意和自己的主人发生性关系。他们不是同性恋者,他们只是性奴隶。比如说,王恺与石崇斗富的时候,也经常用娈童或者姬妾做赌注,据说赌注甚至高达娈童上百人。这时再说任何“同性爱”都是荒唐的,爱情不会产生在强迫与奴役之中,不管是在异性之间,还是在同性之间。

权力和暴力不仅玷污了男女欢爱,同样也玷污了同性爱。慕容冲的形象在那段同性恋史上占据了一个醒目的位置,他用自己的怒火宣告了一个事实:被权力污染的性爱,带给人的只有屈辱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