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的鲍姑
海上有仙山,仙人往来间。碧波翻涌,潮起潮落,传递著来自天际的神秘讯息,诉说着遗落在民间的神话。生活在海边的人们,更是那些神话的见证者和流传者。
唐贞元年间的南海之滨,有位豁达任侠的公子崔炜,落拓不事家业,曾于寺庙中有一奇遇。中元节里,寺中置酒唱戏,好不热闹。一位讨饭的老妪失足跌倒,碰翻酒缸,老板知她无钱赔偿,一怒之下竟要动手打人。崔炜路见不平,立刻阻拦,为帮老妪赔钱,不惜脱下外袍作为抵偿。
某日,这位老妪登门,送给崔炜自制的艾蒿,告诉他:“感谢你帮我摆脱困境,我善于灸治赘疣,你遇到长瘤之人,只要一缕灯芯大小的药量便可治愈。你善用此药,将来还能娶美女为妻。”说罢,老妪忽然不见,只留下崔炜在原地啧啧称奇。
后来崔炜用艾蒿先后灸治高僧、富贾、神龙,一路遇仙历险,终于成家立业,衣食无忧。他的妻子告诉他,那位送艾草的老妪,名叫鲍姑,是东晋鲍靓之女,葛洪之妻,一生在岭南一带行医救人。崔炜闻言,遂生求道之心,散尽万贯家财,携妻室至罗浮山寻鲍仙姑去了。
这便是宋人小说《崔炜传》的故事,那位神秘的讨饭老妪,史上确有其人,正是名列“四大医女”之一的鲍潜光。古时神怪小说,虽以瑰奇诡谲见长,但所录之事多有史实为据。世人皆道她是一位医道高妙的神医,若传奇无误,鲍姑应为神仙,是一名因悟道而生慧、因持善而救人的女神。
医道渊源
东晋到中唐,鲍姑的年纪,至少有数百年矣。若将她置于凡夫俗子之间,当真是闻所未闻,但若与历代得道真人相较,则属寻常。
鲍姑似乎从投胎鲍家之日起,便注定今生的不凡,这一切首先得益于她的父亲。鲍靓与仙道有缘,五岁时便知晓宿命因果,自言前世乃是曲阳李姓人家之子,九岁时坠井而死。他的父母寻来李氏推问,果然与幼子描述的情况相符。鲍靓天赋异禀,遍览群书,尤好道学,更有幸遇仙人传道,小小年纪已成修行中人,掌握炼丹、尸解等道术。
古时修道法门无数,若寻根探源,鲍靓大约应算作秦皇时河上丈人的徒孙。在东海卖药的安期生机缘巧合下,师从河上丈人习黄老之学,潜心修仙,成为彼时帝王与方士推崇的上仙。再经马鸣生、阴长生两位道人传承,最终传至鲍靓这一辈。从此可知,鲍靓所学之道法,与医道殊有渊源。
鲍靓儒道兼修,成家后也曾在朝中任职,乱世中也参与过大大小小的征战,做过黄门侍郎。然他志在道学,迁至丹阳后便开馆授徒,与葛洪结下师徒之缘。这位丹阳少年,像极了年轻时的鲍靓,亦具仙缘慧根。其伯祖父葛玄生于三国时期,在炼丹术士左慈处学道,将一身秘术传于弟子郑隐。郑隐在葛洪十六岁时,将平生所学回传于葛洪。
葛洪抱朴自安,闭门读书,虽出身江南士族,因家道中落,长期靠砍柴换来纸笔,才得以博览群书,精通儒道之坟典,在养生炼丹之术日臻进益。他淡漠荣利,立身世间自有仙风道骨之态,乡人敬之,赠以“抱朴子”之号。
西晋太安元年,郑隐预知乱世将临,携入室弟子翩然远遁。或许他算出爱徒葛洪别有一番因缘,独留他一人在丹阳修行。这样,葛洪转投鲍靓门下,其修为与品行皆受鲍靓器重,与正值妙年的鲍家小姐缔结一世姻缘。
自悟灸术
似乎直至此时,鲍姑这才影影绰绰,散见于历史的记忆。没有人知道她如何修行得道,亦无人考证她怎生研习医术。生为鲍靓之女,得道术之启蒙;为葛洪执帚,更是得遇一位志同道合的仙友。鲍姑既有精通经史、长于丹道的父亲和夫婿,所闻所见皆是修身养性之道、炼丹修仙之法。她深居简出,与他们平日里讨教、切磋,修成道中仙姑又怎是难事?
况且葛洪之于鲍姑,亦师亦友,二人结褵,虽说少了些许长相厮守的浪漫,却多了在道法上教学相长的助益。的确,更多时候,鲍姑就是葛洪的得力助手,一同采药炼丹,双修道术教义,竟成凡尘的一对神仙眷侣。
后来,鲍靓调任南海郡太守,举家迁徙,鲍姑和丈夫便选择在附近的罗浮山隐居清修,过着不问世事、清静无为的逍遥日子。据传,鲍靓到任后,白日里处理政务,夜间便乘着布鞋化作的飞燕,一路御风而行,飘至女婿家共同研习仙术。魏晋是动荡战乱的年代,偏生这一家人超脱生老病死,在南国寻来一处净土,度过一年年清静岁月。个中滋味,恐怕只有这三人方能体味。
相较于醉心安鼎炼丹的葛洪,鲍姑则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医术上。她修道之余,出没于崇山峻岭、溪涧川流,采药制药,自研灸术,终于独创一门艾灸的绝学。虽然鲍姑无专著传世,但丈夫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针灸医方百余则,列举的灸术就占九十多条,其中对灸治的功效与施用方法都做了精妙讲解。后人多推测,书中有关灸治的论述,多半出自鲍姑之手。想来她已是道中人,自然不会为身外名利挂怀,只要平生所学能够造福人世,冠以何人之名远在她思虑之外。
仙踪何处
孟子曰:“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艾草是医病良药,而史料有载的第一位用艾叶治病的神医,恰是鲍姑。她在越秀山脚下发现了一种红脚艾,特质成艾绒条,取一点用火点燃,熏于人身,赘疣便可尽脱,真可谓回春妙法。鲍姑云游南岭,足迹遍及罗浮、南海、番禹诸县,用此法治愈了诸多病者。
相传,某日鲍姑在采药归途中,偶遇一位在河边抽泣的女子。原来她年轻的脸颊上竟生了许多黑褐色的赘瘤,掩盖了原本如花似玉的真容。她向鲍姑哭诉,因为貌丑,她被乡亲鄙视,婚事也一拖再拖,故而在此对影自伤。鲍姑心生怜悯,立即从药囊中取出自制的艾条,为她熏灼。片刻后,少女脸上的赘瘤全部脱落,光洁的脸上犹如无瑕白玉。恢复美貌的少女向鲍姑千恩万谢,欢喜还乡。
鲍姑行善之事,大抵如此。她隐世云游,行踪不定,遇到患者即施以援手,事了则翩然遁去。尽管有幸见过她的人寥寥可数,但她的行医善举早遍传南岭。当地人感念她的恩德,不仅为她建造祠堂日日供养,还将她特制的艾药尊称为“鲍姑艾”。
不需环珮玲珑,亦不需仙乐悠扬,鲍姑就以最本色的面目于世间修道行医,一晃就是几百年光阴。鲍姑的医术擅名一时,世代追仰,直到明清仍有人不辞辛劳寻求鲍姑艾,有诗为证:“越井岗头云作邻,枣花帘子隔嶙峋。乃翁白石空餐尽,夫婿丹砂不疗贫。蹩躄莫酬古酒客,龙钟谁济宿瘤人。我来乞取三年艾,一灼应回万古春。”
再看她诸位祖师,安期生有“千岁翁”之名;马鸣生修成地仙,五百年飞升;阴长生活到一百七十岁仍面如童子,三百年后飞升;父亲鲍靓也于百年后尸解,踪迹难寻。今时今日,不知鲍姑仍在南岭修道救人,还是早已白日飞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