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庄浪云崖寺:关陇明清石窟造像的最后止息地
云崖寺
石胎泥塑造像彩饰华丽
6号窟顶怒目俯视的塑像
五方佛窟中的佛造像
抱膝谛听的菩萨凸显浓厚的生活气息
云崖寺入口
云崖寺外景
秋千架
蛇山龟山相互环抱
云崖寺第二层的长廊栈道
陈家洞唐代残塔
陈家洞三尊北魏时期的摩崖造像
云崖寺石窟始凿于北魏后期,经过数朝修缮到明朝时进入鼎盛时期,从清末开始逐渐归于沉寂,渐渐衰落。
云崖寺石窟艺术是中国石窟建造史上大规模开窟造像之风的最后止息地,对中国晚期石窟与佛教艺术的探讨和研究有着重要的史学和艺术价值。云崖寺保存最为完整的两座明代成化年间的石窟,是整个云崖寺石窟艺术的精华所在。其中的佛教石造像表情丰富,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充分体现了古代人民群众高超的雕塑艺术。
竹林寺石窟在民国时香火还很旺盛,如今我们所能感到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岑寂……
去庄浪云崖寺之前,说到曾经拜谒过的甘肃佛教石窟,浮现在记者脑海中的是这样一条线路,从敦煌莫高窟开始,一路向东行进,我们在河西走廊、黄河、渭河和秦岭一线将会抵达数量众多的石窟寺院群。它们有: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武威天梯寺石窟、永靖炳灵寺石窟、武山木梯寺石窟和水帘洞石窟、甘谷大像山石窟和天水麦积山石窟……
但随即我就想到了去平凉市泾川县时,我在泾河两岸的山壁上看到的奇特的“百里石窟长廊”,密密麻麻的石窟像是蜂窝群,依山脉走势错落分布,绵延不绝,据说那些石窟竟多达500余个。只可惜那些石窟在漫长的岁月中,遭受了严重的毁坏,像是在梦中和它们相遇,明明知道在那里曾经有精美的石窟造像存在,但影影绰绰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当时一声浩叹。
泾川当地的朋友却说别忙着叹息了,我问你庆阳北石窟寺、泾川南石窟寺、王母宫石窟,泾川罗汉洞石窟、丈八寺石窟、镇原县石空寺石窟、华亭县石拱寺石窟、合水县保全寺石窟、张家沟门石窟和莲花寺石窟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
我为之语结。
记者在此之前自然粗略地了解过,佛教文化沿丝绸之路在中国传播的路径有两条:南线从白沙瓦传入,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东渐,经喀什、莎车、米兰、楼兰等地,体现的是犍陀罗(今巴基斯坦境内)佛教艺术风格;北线从巴米扬(今阿富汗首都喀布尔西北)传入,沿天山北麓,经库车、阿克苏、库尔勒、吐鲁番盆地,体现的是巴米扬佛教艺术风格。南北两线在敦煌汇合,后沿着河西走廊进入传统汉文化区,经玉门关、酒泉、张掖、武威抵达兰州,再分为南北两支,经渭河谷地或泾河谷地分别传入西安。
从秦州到长安,是佛光东渐之旅,从泾州到长安,难道就不是了吗?陇东地区自然也成为佛教石窟寺的繁盛之地。
朋友所列举的这些石窟,大多创建于北魏到唐代,除了泾河两岸之外,还主要分布在关山和子午岭的群山中。
又是关山!而3月25日上午此次我们要去探访的云崖寺,就在218省道庄浪段,关山林区,水洛河幽静的河谷中。陪同我们采访的庄浪县委外宣办副主任赵建平介绍说,云崖寺石窟中最有价值的造像是明代成化年间的。
明成化年间,距今不满六百年,佛窟石造像那种蕴含斑斓的古意会不会偏少呢?
云崖寺石窟西距庄浪县城28公里处,一到景区的门楼处,我们被周边山峦的丹霞地貌的特征所吸引。前一晚下的雨雪在地面并未完全消融,空气湿漉漉的异常清新,到了中午时分,老天爷便把一轮暖阳祭在了我们的头顶。景区门楼左侧便有一面百米高的丹崖像屏风般屹立在眼前。小雪初晴,丹崖自然是红光大炽。在岩壁的中心位置上,我们看到有一个洞壁清浅、面积不大的石窟,内塑一佛、两菩萨、两胁侍弟子的造像,具有宋元时期秀美和善的明显特征。
在入口处的石造像就已如此精美,那么丹崖侧面的几个石窟里会是什么景象?据工作人员说,在里面还曾发现1.5平方米的残存壁画,什么时期创作的?审美价值如何?因为岩壁之上的栈道现已不存,无法攀援到那里,自然也就难以亲眼看到了。
赵建平说,按老一辈人的回忆,竹林寺石窟在民国时香火还很旺盛,附近宫殿庙宇建筑很多,因为这里是秦安、庄浪通华亭、崇信的必经之地,也是过陇山的交通要道,所以这里商贾云集,流动人口非常多。1922年6月国民党元老于右任老先生从灵台、崇信翻陇山到天水途中,曾寄宿此处客栈,并作了一首诗:“投宿竹林寺,摩崖时隐见;昔年梵王宫,今做回回店。”这首诗也可佐证当时这里的热闹景象。
如今我们所能感到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岑寂……
微风吹过,水面皱起层层涟漪,湖心小岛上积雪点缀其间,一只白鹭在水边悠闲地梳理着羽毛
从规模不大的竹林寺石窟到山谷深处的云崖寺石窟,需要步行半小时左右,有一多半路我们沿着竹林寺水库绕行。
不知待寻到河谷山寺深处,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显然我们置身碧水丹霞的地质博物馆了。这两种强烈色彩的搭配让人想到一句很俗的短语“红配绿,看不足”。看惯了庄浪人用梯田来锁定水分、编织绿色,谁能想到,在这里,会有这么茂密的山林:杨树、桦树、青冈、椴树、松树、榆树、槐树,密密匝匝地挤满了山梁峰顶。大自然似乎担心植被纷乱的线条会影响我们对丹霞地貌的品鉴,她适度地将山的肌体裸露出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和热情,映着一泓浓得化不开的湖水风情无限。
微风吹过,水面皱起层层涟漪,湖心小岛上积雪点缀其间,一只白鹭在水边悠闲地梳理着羽毛,戴着斗笠的老渔人拿着长竿在岸边静待鱼儿上钩。朋友说,庄浪人的生活用水皆来自于竹林寺水库。
山路随着山势起落,在栈道上行走了十几分钟的时候,两座如刀劈斧削而成的丹霞石柱伫立在前。石柱粗壮高耸,抬头仰望好似直插云霄,这便是有名的秋千架了。秋千架的得名已经无法考证,但当地老百姓有着这样优美的传说,说王母娘娘曾经厌倦天宫戒律,羡慕人间生活,下凡寻觅仙境,她看中了云崖寺,来这里采蘑菇、荡秋千,三圣母的侍女灵芝还将自己的宝剑奉送给王母娘娘,秋千架是从天而降的一双宝剑插到这里形成的。于右任先生的诗句“自云天赐剑”,讲的就是这个典故。
在我们所走的这段山路上看到了栈道留在岩壁上的栈孔,那么脚下的这条栈道是不是就是当年古丝绸之路上扼陕甘交通的关陇古道呢?
在名为“盐场子”的一块空旷地,我们找到了一点线索,据专家们考证,在盛唐的时候曾设“盐栈”于云崖寺下口岔道处,这个地方曾为储盐之所。根据考证,他们所走的道路是从竹林寺左峡进入,经云崖寺到盐场子,穿老林,穿重山通华亭。云崖寺古道,昔日商贾云集,驼队络绎。今天,我们在云崖寺石窟前的山腰中仍可看到古代驼队留下的痕迹和手推车车轮的遗迹。
终于,在河水的源头我们到达了云崖寺石窟。云崖寺石窟群始建于北魏晚期,经唐、宋、元、明、清历代修葺,规模宏大,造像精美。自北魏开窟以来,1600多年的历史中,历代能工巧匠在云崖寺主峰长约300米、高约80米的悬崖峭壁上倾注心血,殚精竭虑,凿造了众多风格各异的洞窟佛像。站在石窟的脚下抬头仰望,巨大的山体形似一个堆满稻谷的麦垛,和天水有名的麦积山石窟十分相似,因此有人又称之为“小麦积”。之前厚重的阴云渐渐散去,一束阳光从中射下来,刚好照亮了云崖寺主峰。云崖寺所在的丹霞岩壁独特的外观,有的人说像蘑菇,有的人说像一口钟,还有人说像一方印,记者则感觉它像明代只有皇室贵族才能佩戴的“翼善冠”,看起来神气极了。
阳光漫射,岩壁上便隐隐红光蒸腾,其上的寺院、石窟更显得庄严无比。记者远远地看到,云崖寺所有佛窟洞列三层,层层相叠,遍布满山。尽管满山佛窟外依悬壁所建筑的满山重楼复殿,飞桥栈阁大多已化为劫灰,但断崖上累累的橛眼,仍可以让我们揣测当年的气象。
龟山、蛇山环抱过来,水洛河再次完成了华丽的“s”转身,形成了天然的“太极图”
顺着高低不同的石阶拾级而上,挂有云崖寺牌匾的凉亭似一座烽燧在石阶的一旁守护着进入云崖寺的通道。上至一层,是一座小巧精妙的寺庙,几棵古树伫立在侧,开裂粗糙的树皮显示着岁月的痕迹。
一阵阵的风吹过,庙檐下的铜铃,清脆轻盈。转至寺庙的后方,一人宽窄的石阶凿在山体之上,石阶间高低不同,低的只有几厘米,高的则快要四肢并用向上攀爬,时而平缓,时而垂直。上至二层,地势便稍微开阔一些。靠北的一侧,现存的有三个石窟,均有佛像保留。
云崖寺石窟的佛像都是石胎泥塑,这与河西走廊上莫高窟、西千佛洞、五个庙内的木胎泥塑不同,就地取材,适宜当地的气候和风俗。不论是中间或坐或站的佛祖,还是两侧的菩萨、弟子,每一尊佛像个个眉目分明,表情丰富,形态各异:或说法、或静思、或嗔怒,均庄严肃穆,镇静自若。其中4号窟拱形敞口龛,造像组合为一佛两菩萨,佛身高2.5米,结跏趺坐;菩萨高2.8米,戴金冠,饰缨络,一手贴胸,一手执佛尘,形体修长,衣服紧贴身体,好像被水浸湿的样子,史称“曹衣出水”。
在第二层的南侧,是云崖寺石窟的9号洞窟。窟内有碑二通,即云岩撰《主山白云洞成碑记》和修平撰《云崖刊石撰书碑》。碑文虽未提及石窟的营造与沿革,但可以看出当时修复情况及主持僧人的来历以及云崖寺教区范围,对研究当时这一带的佛教活动极有价值。
南北两侧通过栈道连接,站在此处向对面望去,当地人俗称的龟山、蛇山环抱过来,水洛河再次完成了华丽的“s”转身,形成了天然的“太极图”。
最高的是第三层,也是精品窟6号窟和7号窟的所在地,这两个窟的塑像保存相对较好,不对外公开开放,一般的游客很少有机会来到这一层参观。这一次,我们有幸登临,能一睹真容的风采。第二层到第三层现今基本没有以前留下的石阶,要想登临,必须经过人工搭建的简易铁梯才可。二层和三层几乎是垂直的距离分布,铁质的楼梯是完全90度垂直,且基本上是在黑暗的崖壁内部,每次只能一人通过,当爬上楼梯,到达第三层时,仿佛是从幽深的井底来到了地面。
6号窟为方形平顶窟,面阔7.2米,进深4.25米,高4.7米,马蹄形坛80厘米,正壁为一佛二菩萨。右壁分上、中、下三层排列,均为石胎泥塑。上层左右各塑两座城门,表现为释迦游四门的传说;中层残存六身泥塑雕像,分别为罗汉、菩萨和天王;下层坛基之上又泥塑长方形台座,上塑八身罗汉像,表情不一,坐势各异,保存尚好。左壁上层左右各塑一城门,中间塑悬阙,左为山形云纹浮雕,右边泥层剥落,外露岩石。中层台阶上仅存两身佛像,分别为天王和菩萨。下层八身罗汉,仅存七身,其左侧系建窟时修补,现已剥落不存。
7号窟称五方佛窟,为近方形平顶大窟,内容为密教题材,表现的为五方如来,四周均有泥塑,共有五佛十菩萨和其他泥塑浮雕,这些佛教造像神态端庄、自然,形象优美多姿,比例适中,作风写实流畅,工艺精湛,运用沥粉堆金的装饰手法,彩饰华丽,运用“重在写神”和“形神兼备”的传统表现手法更充分地体现出我国古代泥塑艺术的独特风格,特别是为数丰富的菩萨造像,神态各异,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这些明代造像形式在国内其他地方都极为少见,是不可多得的历史文化遗产。另外,大寺石窟第8号窟壁画中威武雄壮的天王和栩栩如生的迦陵频伽也都是明代艺术的上品。
五方佛窟还有一个诗意的名字“白云洞”,这又涉及到明代的一位大文人、大学者秦安人胡缵宗,他在《主山白云洞记》这样描述:“左壁有洞焉,山僧法印所辟者。其洞朝夕多云,而云多白,洞中云出,洞上云盘,洞前云驻,洞底云擎,历四时焉。主山多胜,概白云洞其一也。”此白云洞的记载,是云崖寺得名之来由。而“杰阁危楼,赤栏朱槛,苍松古柏,山藏乎寺,寺裹乎山……远望之,梵宫如阙,崖路如梯,悬崖如厦,绝壁如堵。”精妙的描写让人很难相信胡缵宗本人并没有来过云崖寺。
一篇碑文作得如此辞章考究、辞藻华丽,这个云岩究竟是谁?
胡缵宗的《主山白云洞记》固然文辞优美,但在云崖寺,那篇署名为云岩撰《主山白云洞成碑记》的文献价值似乎更为重要。它道出了云崖寺石窟在明代时,全国佛教石窟艺术处于低潮的时期,庄浪石窟不仅开窟众多,规模宏大,而且涌现出一大批艺术精品的真实原因。这篇碑文称:
国初,为安王属土,厥田亦为所有。及王故绝,洪熙初元敕赐韩藩,钦遵恒业,迄今二百余年。然古刹虽远,葺理未竟。主持释子真晓,仰承德意,多方募化,鸠工集资,凿石为洞。佛像、伽蓝、护法诸身,咸以石为质,彩饰刻画,各极工巧,视厥初时重修气象,巍然一大备矣……
一篇碑文作得如此辞章考究、辞藻华丽,这个云岩究竟是谁?原来他竟是明朝宗室——韩端王(化名云岩)朱朗錡(?~1606年)。
从前庄浪石窟所在的平凉在明代先为明宗室安王之封地,永乐年间安王绝嗣后,改属韩王封地。韩王在平凉共传十一代,前后212年。历代韩王均虔信佛教,奖掖、扶持当地的佛教事业。清朝时静宁进士王源瀚在其《平凉竹枝词》中描述了韩王统治时当地佛教的盛况:
东观浮图起七层,禅房罗列夜传灯;
韩藩好佛人多化,处处经声处处僧。
堪称对当时现实生活的写照。平凉现存的许多佛教建筑都是韩王府督造的,如崇福寺、南庄寺、韩二府寺、韩六府寺、褒四府寺以及东关的宝塔、崆峒山的凌空塔等,庄浪石窟的兴建也与韩王府密切相关。
看完云崖寺,赵建平说,离此不远,还有名为陈家洞的佛教石窟。
在以云崖寺石窟为中心的石窟群中,陈家洞石窟是不可忽略的。
从云崖寺出来,驱车半个小时,我们便来到了庄浪县的通化乡。陈家洞石窟就位于通化乡陈堡村东龙眼峡山崖上。这里的气温更低,冰雪还未消融,整个寺院石窟,仿佛就像被遗忘在山林之间一样,雪白的积雪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有了串串脚印,哪怕是溪流与石头撞击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陈家洞石窟开创于北魏晚期,是利用天然崖坎,以石条、土坯砌墙建洞而成。窟群分布在长100米、高60米的崖壁上,现有洞窟9座,清代及民国时期的石碑6通,金代“天德四年”和“泰和年”题记两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河床北岸有唐代残塔一座。砖塔建于长约10米、宽约6米、高约4米的龟形巨石之上。塔为空心楼阁式,塔底呈平面六角形。虽然现存四层半,残高约8米,但是威风犹在,丝毫不受残缺的影响。塔的每层出檐较浅,各角均有简单的仿木装饰,每面正中檐下有一朵仿木斗拱,呈六角形角锥体。进入塔内,绿色的青苔泛着潮气,仿佛一口深邃的天井,直通天际。
在残塔东北方,是三尊北魏时期的摩崖造像。这是陈家洞石窟的镇寺之宝。三尊造像雕于高5.5米、宽5米、长5米许的青灰色砂岩巨石之上。这块巨石两侧凹凸不平,呈斜坡状,东侧平正。古代匠师巧妙地在这块天然石块平正的一面雕成三尊高5米许的巨型造像。三佛均为立式,中间佛高约5米,右侧佛高约4.9米,左侧佛高约4.7米。三佛均作高肉髻,面相方圆,双目微睁,笑态可掬。身着通肩袈游裟,胸前结带,外露僧祗支。大衣前摆垂于腹下,衣袖宽大拖于腿下,衣纹呈弧形阶梯状。下着密折长裙,赤足立于莲台之上,分别为迦叶佛、释迦牟尼和弥勒佛。在三佛的背光外,雕有小坐佛13尊,背部均为尖拱形背光,结跏趺坐于莲台上。这三尊巨佛虽经千百年风雨侵蚀,但仍保存完好,堪称北魏石刻艺术中的珍品。
再回望河水北侧的山崖,与云崖寺的大气震撼不同,这里显得小巧玲珑。但同样,大大小小的洞窟在山崖上遍布。相信在冰雪消融,绿满丹霞之时,这里也定是拥满朝山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