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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庆寺:一庙三祖师 而今信众拜空殿

2022-05-19

昔日昭庆寺(图片来源:北京晚报摄影:费佩德)昔日昭庆寺(图片来源:北京晚报摄影:费佩德)

杜维明认为历史可以使我们成为有记忆的人。如此对于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来说,大多是没有记忆的人;没有记忆,意味着我们连丧失记忆都不具备。现时流行看未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知道了也无好处,这是年轻人的写照。历史,使得我们看见一个消逝的世界。这于我有切身之感,一次无意的因缘巧合,得知现在的杭州市青少年宫就是历史上曾与净慈寺齐名—杭州频湖百刹中最宏敞伟丽、道风最盛的两个道场之一的昭庆寺,几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它距我上班的地方步行不到十分钟。这几年来,我在一个看不见的寺庙面前来来回回:丽春泛舟湖中,初夏与同事断桥边喂鱼看荷。记得有一次,无意被这里平阔的青石板地面所吸引,秀丽的青草随着石板的样子长成一溜溜的长方形,仿若身处田间阡陌之感,没想到这里正是最早被拆掉的天王殿基址。旧时的出家人,都是从昭庆寺毕业再分到各庙对于这座绵延一千多年历史的律宗大庙,在民国三四十年代尚与净慈寺、灵隐寺、圣因寺同为杭州四大古刹,至今鲜有人知。现在的少年宫保安到昭庆寺里街停车场的收费人员,他们都与我一样,知之甚微。其中有一位阿姨好心相告:你下次黄昏光景来,有一位退休的老干部对这里知道很多的,他晚饭后都要到这里散散步,你来我指给你看。翌日夕落,遂跑过去,没一会儿阿姨指给我看,一位拄着手杖,满头银丝,穿着白色套头老年衫的阿公,在广场上软软地走着。我向他表达致意请教,他先是有点讶异一个年轻人要听他讲这里的故事,但很快又转惊为喜,夹杂杭州话和普通话说:“那个时光,杭州寺庙的出家人都是从这个昭庆寺毕业再分配到每个庙里的,相当于现在的浙江大学一样。”听他第一句话,就像当头一棒,顿时愣在那里,原来它是这么厉害的一个寺庙,于是问道:“昭庆寺是不是"文革"拆的?”“不是的,是陆陆续续拆了的,上个世纪30年代前后格里(这里)西湖边要造肚马路(大马路),先是拆掉了一些,填掉了前面一块水塘,还有一座桥;后来日本人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在格里屯兵养马;再是"文革"拆掉一些,后来又要盖省人民大会堂,剩下的一些房子也拆掉了。”听阿公所言,昭庆寺非常大,从少年宫一直通到浙江省人民大会堂,与南山路的净慈寺遥遥相对。从现在占地面积约54500平方米的少年宫总平面图来看,这座寺庙至少在西湖和凤起路之间,越过凤起路才是浙江省人民大会堂。清人吴树虚在《大昭庆律寺志》对其规模有所记载:“寺址东界武陵郡城,南界钱塘湖岸,西界石函桥放生碑石,北界庆忌山塔。”若按现在杭州城市格局来看,也就是从青少年宫到现在的流水桥弄口一带,这么看来大昭庆寺占据了南保俶路约二分之一的路段,因庆忌塔还是兀屹在流水桥弄里的弥陀山上,省人民大会堂就在此范围内,这么一来证明阿公所说的没错。杭州市青少年宫正背后就是凤起路,在凤起路与保俶路交叉口,狭长的昭庆寺西弄掩藏在树木背后,有些是粗糙的水泥平房,有些是前苏联样式的二层楼房,其西边有一片用地早被划为商用停车场。弄堂内杂草破窗树枝破家具横杂荒乱,在一扇快要松落的灰褐门板上圈着黑色的“拆”字,一直蔓延到门边的墙上。看得出,这里的大部分居民都已搬走,只住着稀落的几户人家,且以老者为多。心里窃喜他们有可能见过昭庆寺,但一位估约七十岁左右的阿婆说她们搬来的时候,昭庆寺都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当问到现在住的这个弄堂,是不是属于昭庆寺范围的,她说不是,昭庆寺在少年宫里,还有一座大殿在,我想可能她没听明白意思。凭弄堂外围被花草覆盖的石条地基,以及这院内高参笔直的杉树和石板地面,直觉告诉我这里应是昭庆寺范围内,遂向弄堂外边的住户打听,出来的是一位颤巍巍的阿婆,她说这里以前是属于昭庆寺的,上世纪70年代变成少年宫的职工用房,还有弄堂对面的省人民大会堂那边都是昭庆寺。弄堂对面可见省人民大会堂的花中城宴会厅,众多房产楼盘广告牌在这里轮流角逐。昭庆寺西弄往东方向,大部分仍属少年宫用地,现正在扩建六层高的“国际交流中心”。围墙尽头,高五层的省直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大楼横亘一方,对面是哨兵国宾会所,这也到了新修的凤起路桥,桥下是从西湖放闸出来的水流,过桥右转有一小片绿地公园,几棵老樟树老柳树俯冲岸边,河对岸就是绿树密布的少年宫,往前直走四五分钟右转即是北山路的东入口,一面湖山如画屏展开,远处雷峰塔若隐若现,其身后就是净慈寺。昭庆寺曾与净慈寺齐名,成为杭州频湖百刹中最宏敞伟丽、道风最盛的两个道场,从昭庆寺律志中一窥其往日风姿:“昭庆、净慈,对峙南北,称两大焉。辨方位,揽高深,全湖如镜,溶漾乎其前;长堤如带,绵亘乎其中。”时下的北山路全是遮云蔽日的梧桐树,树荫铺满了双车道宽阔的马路,若照大爷所说,再按昭庆寺清季的图样来看,北山路至少有一个车道是原来昭庆寺的天王殿所在地。此天王殿从北山路最东端一直蔓延到北山路保俶路口,虽属于少年宫广场,但实际利用的只限于中间地带,这宽阔的天王殿遗址成为废弃之地,无人问津,只有与青草相伴。  昭庆寺大雄宝殿,残影留存从少年宫广场中心的9级老石阶下去,一棵见过明清及民国人的510多岁老樟树如云伞覆盖其正门,进门立在正中央的,正是昭庆寺惟一遗留下来的建筑—大雄宝殿。通体两层的秀丽飞檐,沉静的朱红色为主体配以绿雕青瓦,光彩夺目,历经百年却是气势依然。高阔的大殿门额上写着偏篆体的“联欢厅”三个赫然大字,殿门前的瘦桂花树荫下立着“昭庆寺旧址”五个宋体字遗存,仅此而已,我们就是用这种大道至简的方式来对待这座千年古庙。面对如此空荡的大殿,无从令人浮想联翩;好在民国初年有个名叫费佩德的美国传教士,曾拍摄过昭庆寺的一组照片,为我们无心留下了昭庆寺的珍贵影像,虽然不得见这座庙的全景照片,但从他拍的一些细节,如在天王殿与大雄宝殿之间的香炉几乎与正殿一层同等高度、由紫檀木精心雕刻而成的最高规格的诵木鱼,以及设在紫檀木架子上的一口大铜磬,磬体的雕纹细致精腻,中上方刻着“昭庆律寺”四个篆体大字,可以窥见此庙的规格高过杭州众多寺庙;这些法器边都站立着清严之气的僧侣,可见那时昭庆寺出家人的纯一道风,也令人不禁唏嘘这些出家人之后的命运。匪夷所思的是,如此巨大的昭庆寺被拆得一览无余,为什么独独这座大雄宝殿被保护下来?想要再去问请那位阿公,可许久都不见他的身影,停车场的阿姨说可能是被儿女接去住了,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他就像武陵源一样渺不可寻。固知传天下律宗,推昭庆律师为最上矣回溯这座绵历千年、不断被历代帝王敕赐、命运多舛的律宗大庙,很像曾国藩攻打太平天国时上奏朝廷的一句话:臣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昭庆寺则是屡建屡毁,屡毁屡建。它在宋元之季三毁于兵,则三建;二灾于火,则二建;而到明代却是五毁于火,则五建;清代亦复如此。1937年,弘一法师在《越风》杂志增刊《西湖》专号上,发表《我在西湖出家之经过》文中说:“我的住处在钱塘门内,离西湖很近,只有两里路光景。在钱塘门外,靠西湖边,有一所小茶馆,名景春园……在茶馆的附近,就是享有盛名的昭庆寺。我吃茶之后,也常到里面去看看。”这座在当时还没出家的弘一法师眼中享有盛名的寺庙,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能想象,看似与他无甚关联的大庙,庙与人却是同宗一脉,有丝许巧合。众所周知,弘一法师剃度后先习净土而后转修南山律宗,终承南山十一代祖师。昭庆寺自五代废后迄宋初,先是由宋代南山律宗祖师永智大师兴建而后允堪律师承兴山门,又有“钱塘白莲社主”之称的净土七祖省常大师、天台宗祖师遵式大师先后于此驻锡,可谓是一庙三宗祖师,难怪历代有“武林昭庆寺,为两山诸刹之最”、“省郡丛林之冠”之称。据说在北宋淳化年间,省常大师驻锡此庙时,因慕庐山慧远禅师结“净行社”,他遂在昭庆寺创“白莲社”,一时朝贤公卿士庶因闻法师高洁道风纷纷入社,莲社中百二十余人,有一状元,二参政,四宰相,五尚书,其中“有宋三百年第一贤相”之美名的王文正公为居士之首。此二十年间,莲风普振,有比丘上达千众。而之后的允堪律师得南山宗之法髓,继承南山祖师遗风,于宋仁宗庆历年间在昭庆寺创立地涌戒坛,并于每年三月初三开戒说法,允堪师在当时的信众看来乃是天下律宗传法第一人,有“固知传天下律宗,推昭庆律师为最上矣”之说,昭庆寺戒坛于是成为天下僧人受戒之所。难怪阿公说那时的出家人都要从昭庆寺学习毕业再分到各个寺庙。  庙都没有了,怎么拜?昭庆寺在康熙庚辰年又毁于火,康熙辛巳年到乾隆二十九年甲申,更数主持兴复大备,也就是说现在遗留下来的大雄宝殿遗址有可能正是乾隆年间整修的。从清人笔记可知,大雄宝殿宽五间,高六丈一尺六寸,相当于20米高,殿中供奉观音大士三身,旁边有专门放置经书的经橱,贮藏着乾隆皇帝钦赐全部《大藏经》;而现在其西边的文艺楼即是原来的定观堂;大雄宝殿后殿为宽六间、高六丈六尺六寸,约22米的“万寿戒坛”,早先戒坛由八方石头所筑,坛上供奉“毗卢遮那佛”,四方石壁各刻有十五尊护戒神。而前殿也就是天王殿宽五间,高约12米,中间供奉弥勒佛,后奉韦陀菩萨,旁边有四大天王,殿前有青莲池,也叫放生池,那位阿公所说的填掉一个水池大概就是这个放生池。有人说,昭庆寺容易遭兵劫的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名列五山而地当要道,庙址介于钱塘门与武林门之间,这在彼时还有内外城之分的杭州,此寺成为了人们出城烧香礼刹或寻幽探胜的必经之路。张岱在《西湖香市记》记载了昭庆寺曾有的繁华景象,“西湖香市,起于花朝,尽于端午……然进香之人市于三天竺,市于岳王坟,市于湖心亭,而独凑集于昭庆寺……数百十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日簇拥于寺之前后左右者,凡四阅月方罢。”就现在,它依然是繁华要道,是游人游西湖必经之路。东边过环城西路即是繁华的武林女装一条街,往南咫尺是立志要打造成“国际名品一条街”的湖滨路,西边依宝石山,断桥白堤近在咫尺,往北省人民政府、省大民大会堂历历可见。现在少年宫周边,一到夜晚依然繁华,右侧的天王殿遗址后边是花样年华,这里有两个杭州非常有名的老牌夜店queen、g+,每到周末或节日,时髦男女成群结队在这里进出,他们在一个不断遭遇时代厄运的千年庙址上,寻求着短暂的欢乐。这让人想起一幅感人的场面:南宋时昭庆寺遭火毁久废,一到夜晚从大内望之,似有火光发亮,而白昼牛羊每到大殿总是跪而吃草,经发掘,此殿内有石碣一块,上刻着“此古燃灯佛降生之地”。还记得那次在昭庆寺西弄,那位颤巍巍的阿婆希望昭庆寺盖回来,她说南山路的净慈寺还在,这样一来又是两个庙在西湖两边,多好看哪。她还说有些外国人会来拜。“庙都没有,怎么拜,一尊菩萨也没有?”我诧愕道。“对啊,但他们还是拜,在那个空的大殿里。”阿婆嚅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