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破江东匡琦之战考
一
《三国志•;陈登传》注引《先贤行状》载:(陈)登以功加拜伏波将军,甚得江、淮间欢心,於是有吞灭江南之志。孙策遣军攻登于匡琦城。贼初到,旌甲覆水,群下咸以今贼众十倍於郡兵,恐不能抗,可引军避之,与其空城。水人居陆,不能久处,必寻引去。登厉声曰:“吾受国命,来镇此土。昔马文渊之在斯位,能南平百越,北灭群狄,吾既不能遏除凶慝,何逃寇之为邪!吾其出命以报国,仗义以整乱,天道与顺,克之必矣。”乃闭门自守,示弱不与战,将士衔声,寂若无人。登乘城望形势,知其可击。乃申令将士,宿整兵器,昧爽,开南门,引军诣贼营,步骑钞其后。贼周章,方结陈,不得还船。登手执军鼓,纵兵乘之,贼遂大破,皆弃船迸走。登乘胜追奔,斩虏以万数。贼忿丧军,寻复大兴兵向登。登以兵不敌,使功曹陈矫求救於太祖。登密去城十里治军营处所,令多取柴薪,两束一聚,相去十步,纵横成行,令夜俱起火,火然其聚。城上称庆,若大军到。贼望火惊溃,登勒兵追奔,斩首万级。
然《陈矫传》记此战云:郡为孙权所围於匡琦。则匡琦之战陈登所对垒者,乃孙权,非孙策所部。彼此甲乙,莫衷一是。
二
建安五年,孙策出师未捷身先死,江东新遭主丧,内外交困,自顾不暇,曹操官渡奏凯,势力大张。陈登之广陵太守乃曹操所任,“并心於太祖”,为曹氏藩篱,攻登即图操也。孙权所务,在山越、黄祖,曹操不来趁火打劫,已然上上大吉,岂有旁骛自挑战端?①故自孙策亡故,直至南征事起,两家通好,未尝交恶。孙权之攻匡琦,既无史料为证,亦不合情理。
考《吴书》可知,建安十三年,曹操大败于赤壁,孙仲谋趁火打劫,兵出合肥,别遣张昭督军攻匡琦,末了铩羽而归,此或为《陈矫传》所记之本。②然考诸陈登生平,年二十五举孝廉入仕,尝为陶谦表为典农校尉,卒年三十九。陶谦亡于兴平元年,去建安十三年计十四年,则陈登方除东阳长,坐犹未稳,即为典农校尉。赤壁鏖兵于十二月,陈登若与权兵相持,又遣陈矫千里求救,待曹操援发,乘隙破敌,复迁东城太守,如此种种,年内毕功,倏忽暴毙,虽有当年有闰,亦未免匪夷所思。《华佗传》云陈登患疾,时佗不在,病发而亡。称佗不在,而不言佗已故,则华佗犹未登鬼籍。曹孟德以一时之快而杀华佗,后因爱子仓舒之死而后悔不迭。考诸曹冲生卒,可知华佗至迟故于建安十三年,而陈登更亡于此前。考诸《后汉书》愈明。③又《陈矫传》记矫求援许昌,应答得法,为曹操所喜,辟为司空掾属。汉廷已于建安十三年春罢三公,夏六月曹操为丞相。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故知陈矫求援事必在十三年之前,则《陈矫传》、《先贤行状》所云匡琦之战,非张昭之败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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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张纮传》:曹公闻策薨,欲因丧伐吴。纮谏,以为乘人之丧,既非古义,若其不克,成雠弃好,不如因而厚之。曹公从其言,即表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
②《三国志•;吴主传》:权自率众围合肥,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昭兵不利。
《三国志•;张昭传》注引《吴书》:权征合肥,命昭别讨匡琦。
按:匡琦在广陵射阳,临邗沟;当涂在九江郡,临淮水,张昭当溯邗沟入淮。
③《后汉书•;方术列传》:广陵太守陈登忽患匈中烦懑,面赤,不食。佗桩之,曰:“府君胃中有虫,欲成内疽,腥物所为也。”即作汤二升,再服,须臾,吐出三升许虫,头赤而动,半身犹是生鱼脍,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后三儙当发,遇良医可救。”登至期疾动,时佗不在,遂死。曹操闻而召佗,常在左右。操积苦头风眩,佗针,随手而差。
三
匡琦城址,史籍不载。《江表传》云广陵太守陈登治射阳,《陈矫传》云郡为所围,则城当在射阳县境,为广陵郡治。昔吴王夫差伐齐,作邗沟以通江淮,射阳势当其腰。《先贤行状》云匡琦滨水,正是水陆要冲。①
孙伯符少年英杰,志在争衡天下。北人乘马,南人驾船,江东大军欲北上,取道邗沟,由江入淮,直达中原,实为捷径。治于射阳县,扼守水道的广陵太守陈登自然为小霸王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而陈登亦非省油灯,其联结严白虎余党,欲图江东,两家国仇家恨,势如水火,兵戎相见,情理之中。建安五年,孙策欲乘袁曹官渡对峙之际,偷袭许都,争夺汉廷。于时之势,曹操虽自顾不暇,然广陵不得,患在心腹,图许妙策,仍是望梅止渴,故大军之指,陈登首当其冲。《先贤行状》之称孙策大发兵攻匡琦之战当即此时。
[page]《三国志•;孙策传》云:建安五年,曹公与袁绍相拒於官渡,策阴欲袭许,迎汉帝,密治兵,部署诸将。按:建安四年,袁绍整兵十余万,黑云压城。九月,曹操出屯官渡,迄五年正月,方东征刘备。孙策遇刺,亡于建安五年四月四日,袁曹官渡再次对垒于八月,时孙伯符久归地府,墓木拱矣。故知其治兵署将于曹操初屯官渡之时,即五年春正月。
曹操虽大敌当前,未尝忘怀腹背之忧,故前有远交江东之事。孙策图谋大举,虽出机密,然大军集结,难策万全,陈登多间,已窥心腹,故陈矫求援于操,有“吴人剉谋”之说。②二月,袁绍发兵南下,围攻白马,自屯黎阳,欲渡黄河。于此军急如火之时,曹操坐镇官渡不动,待四月孙策一亡,即刻发兵北上,大战白马,可见孙策袭许之谋,已为洞见。曹操既知利害,陈登若败,北有袁绍,南有孙策,前狼后虎,家门之祸,故于用兵之际,仍遣军下广陵,事在情理。江东袭许,欲出其不意,曹军既发,计已不售,故不战自退。陈登逆料心意,击其惰归,多重设伏,大败吴军。③
《江表传》称,孙策“军到丹徒,须待运粮”。孙伯符千里袭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当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岂有兵发半途,粮草不措,临时抱佛脚之理?故知吴人托为雅言,“运粮”云云,实前部受挫,亟待整顿再举。未料许客难发,将星遂陨,北伐之役终成画饼。
匡琦首战,吴将周章,次战,《先贤行状》不录东吴主将姓名。《三国志•;孙策传》云策“未发,为故吴郡太守许贡客所杀”;《江表传》云策遇刺于丹徒,故当非孙策亲将。考诸《陈矫传》,郡为孙权所围,则是役江东主将实为孙仲谋。孙权从兄平江东,即出谋划策,崭露头角,建安四年从讨黄祖,已历战阵。孙策培养之心拳拳,故使其督前军,末了闹个灰头土脸,实非小霸王意料所及,临终谓“举江东之众,决机於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可称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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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水经注》:昔吴将伐齐,北霸中国,自广陵城东南筑邗城,城下掘深沟,谓之韩江,亦曰邗溟沟,自江东北通射阳湖。
《先贤行状》:孙策遣军攻登于匡琦城。贼初到,旌甲覆水……
②《三国志•;孙策传》注引孙盛曰:孙策虽威行江外,略有六郡,然黄祖乘其上流,陈登间其心腹……
《三国志•;陈矫传》:矫说太祖曰:“鄙郡虽小,形便之国也,若蒙救援,使为外籓,则吴人剉谋,徐方永安,武声远震,仁爱滂流,未从之国,望风景附,崇德养威,此王业也。”
③《先贤行状》:登密去城十里治军营处所,令多取柴薪,两束一聚,相去十步,纵横成行,令夜俱起火,火然其聚。城上称庆,若大军到。贼望火惊溃,登勒兵追奔,斩首万级。
《三国志•;陈矫传》:太祖乃遣赴救。吴军既退,登多设间伏,勒兵追奔,大破之。
四
陈登匡琦二战,江东夺气,虽非亲败小霸王,《先贤行状》抑吴,亦或于战果有夸大之词,然挫败孙策袭许之谋,功莫大焉,故魏文临江追美,荫及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