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柬泰两军对峙中的柏威夏寺

6月初的一天凌晨4点，《世界博览》特约记者从暹粒出发，沿着6号公路的支线一路向北。天地一片漆黑，只有路标反射出黄色的光，像夜色中一颗颗幽暗的眼睛。

300公里外的柏威夏寺成了泰柬两国领土争端的焦点，而它作为两国宗教圣地的“身份”更是平添了几分神秘。

穿越柬埔寨军事区

柏威夏省地处柬埔寨北部高原地区，地广人稀、高山起伏、资源丰富，面积1.3万多平方公里，是柬埔寨为了庆祝1962年国际法庭将柏威夏寺判归柬埔寨，专门从原来的磅同省划出部分地区新建的省份。

临近柏威夏寺的一段公路都是新铺的柏油路，路面十分平整。公路边不时出现绿色的兵营。从暹粒开出二三十公里后，碰到一个方圆数十平方公里的大兵营，一些士兵正在砍树、修路、整修营房，黑黝黝的肌肉十分健壮，不少人腰间都带着短枪、路边放着步枪，令人感到些许紧张。

进入兵营一角，凉亭下的办公桌上写着“柏威夏省政府”。一位年轻姑娘拿着记者护照填写了通行证，并说这是近几年的新规定，是为了防止外国密探。登记本上显示记者是当天第一个申请者，而前一天只有三个新西兰人申请通过。

记者留意观察兵营，发现里面停着几辆装甲运兵车和自行火炮，据说就是洪森儿子指挥的柬埔寨最精锐的特种部队。

柬埔寨司机告诉记者，他不喜欢泰国人，因为海牙国际法庭1962年就已经判决柏威夏寺属于柬埔寨，周边地带也一直是柬埔寨的领土，但是泰国人还纠缠不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离开兵营，记者继续向北，这段道路刚刚完工3年，路标用清晰的柬文和英文写着通往柏威夏寺。柏威夏寺建于海拔525米的扁担山摩艾丹崖顶。悬崖顶是“鹰喙”形，“喙尖”朝向柬埔寨一方，“喙根”朝向泰国一方。

面向泰国的寺庙正面，地势平缓，泰国修建的公路直通寺下，以前游客都是从泰国进入寺庙。而柏威夏寺背面地势陡峭，只有一条几米宽的山道通向山顶。自从泰柬发生争端、泰国封锁了通往柏威夏寺的道路后，柬埔寨政府就花巨资修建直通柏威夏寺的高等级公路，颇有撇开泰国另起炉灶的意思。

10多公里的路上，记者只看到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房前都有成堆的新鲜泥土，是加固自家防空洞挖出的泥土。一辆摩托车远远就跟上记者的车，司机靠近车窗大声喊道：“柏威夏，5美元！”通往山顶的道路还没完全修好，陡峭的山路汽车无法上去，必须换乘摩托车才能登上柏威夏寺。

坐上摩托车，沿着打好土基的宽阔道路向山上冲去，有些路段还在开山劈石，工地上都是崭新的大型施工车辆，施工者不少穿着军服，高处还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执勤。那条旧的山路或者加宽或者废弃，将修建一条6公里长、50米宽的盘山公路直达半山腰，连接柏威夏寺的入寺台阶，整个工程将于明年1月完工。

摩托车把记者送到半山腰一块空地上，一幅巨大的标语上写着：“我自豪！我是柬埔寨人！”从这块空地到柏威夏寺的台阶有一条小道，小道内侧修满了柬埔寨士兵的地堡，更准确地说这条小道其实是挖地堡的泥土堆成的。

每座地堡都由半米大小的石块整整齐齐地砌成，然后覆盖泥土，还有旧轮胎搭在上面，地堡半尺高的青草显示出它已经修建好几年了。

地堡外不少士兵凑在一起聊天、说笑，个别人还搭起了吊床，悠闲地听着收音机，一些人甚至光着膀子、围着水布躲避炎热。有一两个妇女在生火做饭，好像是随军的家属。《世界博览》记者跳下小道沿着地堡内侧向前走，想看看地堡里的情况，一个地堡边上堆放着几枚火箭弹，柬埔寨士兵自豪地说：“火箭、火箭。”我刚想去摸一摸，站在上面的军官就喊道：“上来，不要在地堡那边走。”

向对面望去，横亘泰柬边境的扁担山脉层峦叠嶂，山上树林茂密，根本看不到人，但一位柬埔寨士兵告诉我，泰国士兵也都隐藏在山里的掩体里，还有一些重型武器。

战火洗礼的世界文化遗产

柏威夏寺建于公元9～12世纪，是高棉帝国最具代表性的大型石宫建筑物之一，艺术成就堪比吴哥的诸多名刹殿宇。寺庙由建在一条长达800米的中轴线上的一系列殿堂组成，并由众多的走道和阶梯连接。

记者沿着台阶向上，不多远就进入第一进院落，可是寺庙建筑破败不堪，很难看出巍峨的样子。再往里走，一条几百米长的甬道开始显示出柏威夏寺的气势，甬道两侧和石塔前面的参天古树彰示着千年古寺的历史。

铺就甬道的青色石砖缝隙中杂草丛生，令人意外的是有七八位园丁一字排开，正在清理杂草，绿色背心上写着“保护世界文化遗产”的字样。两旁的石阶坐满了柬埔寨士兵，看到记者，士兵们显出既好奇、又局促，同时又不乏戒备的神情。

不知道是记者中柬友好的言论，还是散发给士兵的香烟起了作用，两旁石阶上的柬埔寨士兵围着记者聊起天来，还高高兴兴地让记者拍照。一位能讲流利英语的少校陪记者参观了整个柏威夏寺。

进入柏威夏寺第二进院落，这里保存完整，前有山门，周围有围墙环绕，威武的保护神雕刻在褐红色的山门上，精美的石雕遍布墙壁和石柱。这里是柏威夏寺最高的一座山门，记者看到山门上还有两位柬埔寨士兵，拿着高倍望远镜在观察对面泰国士兵的动静。少校指着山门后隐约可见暗红血迹的一个角落说，今年初的冲突中，1位柬埔寨士兵就被炸死在这里，他才19岁，家里的父母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记者看到，在柏威夏寺周边郁郁葱葱的草地上还挖了不少地堡，也都是石头砌成，上面搭了绿色伪装，从远处很难发现，地堡里放着火箭筒、机枪、冲锋枪、匕首等武器。

在柏威夏寺侧面的一处山门处，石墙上斑斑点点，少校说这是泰国军队炮弹爆炸后造成的斑点。少校说自己当了20年兵，曾经和红色高棉作战，泰柬冲突中自己也向泰国阵地开过火，手下柬埔寨士兵的战斗力很强，可对面泰国士兵的枪法也很准。记者问他冲突何时才能停止，少校苦笑了一下答道：“不知道，可能等7月份泰国大选之后吧。”

来到柏威夏寺最后一进院落，无论殿堂还是回廊都保存非常完整。院落中心的殿堂内闪烁着昏暗的烛光，中央供奉着一座神像，这里曾是众多游客祈福的地方，现在成为护佑这座千年古寺不受战火摧残的神灵。在柏威夏寺最高点的一块巨石下，柏威夏寺山下一览无遗，一条道路通往柏威夏省、一条道路通往磅通省、一条道路通往泰柬边界，道路上几乎看不到车辆，通往柏威夏寺的道路更是空无一人，游客熙熙攘攘的情景不再。战火使人们不得不抛弃家园、远离故里，而且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一位上了年纪的柬埔寨士兵告诉记者，已经在柏威夏寺驻守3年了，家里有3个子女，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从山上向下走，不时看到柬埔寨士兵在挖新的地堡。记者本想顺着石阶直接走到山下，到泰国方面采访。刚走到距离山下100多米的地方，一直笑容满面的少校顿时严肃起来，阻止记者下山。他指着柏威夏寺门口不远处的一个院落说：院子里泰柬各有5名不携带武器的士兵，监督200米范围内的缓冲区，不准任何人进入，而且这里随时都可能交火，上下还有一些没有爆炸的炮弹。

200米变成了200公里

拉记者上山的摩托车司机宜姆是20公里外的萨格巴连村人，以前在市场上拉客人，收入是现在的两倍。记者问他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他憨厚地笑着说：“那是政府的事情，老百姓怎么知道呢？”

宜姆的姐姐嫁到了柏威夏寺泰国一侧，以前经常见面，现在中间隔着200米的缓冲区不能过去，要见面只能从另一个泰柬边境口岸绕个大圈，跑上200公里才能见到。

按照宜姆所说的最临近柏威夏斯的边境口岸，记者驱车100多公里来到奥多棉吉省的绰姆口岸，与之对接的是泰国四色菊府萨阿姆口岸。住在四色菊府的泰国人颂猜大爷开了一个商店，现在顾客少了，他只好开皮卡运货载客。记者雇了他的车前往柏威夏寺泰国一方。

开了100多公里后，在距离柏威夏寺8公里处被拦住，泰国士兵说里面是军事禁区严禁进入。颂猜告诉记者，这只是第一道关卡，里面还有很多道关卡，驻扎了军队、边防警察和民兵等上千人，自己还看到过大炮和坦克。

颂猜的妻子就出生在柏威夏寺5公里外的普萨轮村，她记得以前这里根本没有边境，附近泰柬两国的百姓都是朋友，有些还结婚生子、成为亲戚，在边境线上相互走动非常方便，两国民众可以一道进入柏威夏寺礼佛祈福。寺庙山脚下的小村落成为两国民众杂居的土地，加上周围布满地雷的丛林，总计4.6平方公里，而这片土地就是如今双方争议的焦点。

柏威夏寺从来不是正式的边境口岸，两国边民一般只在当地走动，不会深入到对方国家。后来为了方便游客，泰国政府将这里临时性开放，游客沿着泰国修建的公路，可以进入柏威夏寺游她记得以前这里根本没有边境，附近泰柬两国的百姓都是朋友，有些还结婚生子、成为亲戚，在边境线上相互走动非常方便，两国民众可以一道进入柏威夏寺礼佛祈福。

览，但上去多少人必须回来多少人，禁止深入柬埔寨境内。

颂猜有些气愤地说，泰国把柏威夏地区定位为国家森林公园，属于国有土地，在20公里范围内，除了老住户，不允许百姓迁居。而柬埔寨政府却鼓励村民在该地区多盖房子，政府会高价收购这些房子，然后再去圈占更多的土地，这样在柏威夏寺周边的柬埔寨人越来越多。

颂猜对记者说，边境冲突其实是政府间的政治问题，但受罪的是百姓，尤其边境百姓。他希望泰国即将产生的新政府尽快和柬埔寨谈判，使边境局势稳定下来。

记者在四色菊府受阻后，决定到4月底遭受柬埔寨炮击的地区看个究竟。颂猜大爷欣然同意。今年4月末，泰柬在该地区（柬埔寨奥多棉吉省和泰国素林府）爆发了持续10天的武装冲突，这也是继今年2月两国在柏威夏地区爆发冲突以来第二次正面交火，给当地民众生活和安全带来极大影响。柬埔寨计划在奥多棉吉省安隆汶开发旅游区的计划也搁置下来，一些已经建好的市场和酒店空置在那里。

沿着边境线的泰国公路路况不错，汽车不多，皮卡车飞速行驶。横亘泰柬边境的扁担山脉蜿蜒起伏，蓝色的天空、白色的浮云、绿色的树林，景色很美，可却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中，不断地遭受战火的摧残。

来到素林府洛荫村村长蓬猜的家，记者看到两层木楼只剩下烧焦的柱子，房梁上挂着弹片，横七竖八的几根木头就是曾经很气派的屋门。蓬猜刚从集市回来，他告诉记者，自己的女儿被炸骨折，正在曼谷蒙固医院疗伤，妻子也去了曼谷陪护。

素林府的泰柬边境口岸已经开放了33年，但由于4月底泰柬之间的炮击，目前通关的人数和贸易额减少了30%左右。

泰国智库泰华农民研究中心的研究报告显示，2010年柬泰双边贸易额为21.44亿美元，其中边境贸易额就占70%左右。泰柬边境从2008年开始发生冲突后，泰国产品在柬市场份额开始下降，而且可能削弱泰柬双边贸易投资气氛，将影响泰国在柬埔寨的长期投资潜力和机会。

真心谈判才能安宁

家住暹粒的柬埔寨人素披认真地问记者，柬埔寨有些媒体说：柏威夏寺附近的柬埔寨人去砍柴，被当地的泰国人抓住，活活烧死了，这是不是真的？

而泰国朋友在记者赴柬埔寨之前，也善意地提醒记者：柬埔寨人可没有泰国人心肠好，有一些像洪森那样不讲道义的人，你去了可得小心点。

不少分析人士认为，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在泰柬冲突问题上，柬埔寨占有一定的优势，在政治上，有国际法庭的判决和一些国家的支持；经济上，两国贸易多为泰国向柬埔寨出口，泰国需要柬埔寨的市场和劳动力。

但是在发生冲突的边境地区，无论是军队、地方官员，还是普通民众，都有长期的友好关系，他们都不愿意发生战争。能否切实推动柏威夏寺问题的解决，关键是看两国政府是否愿意真心和解、认真谈判，如果双方在此问题上掺杂其他政治因素，不管是泰国的国内大选和政治纷争，还是柬埔寨要树立领导人权威，柏威夏寺问题都将无法在短期内得到解决。

摘自《世界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