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的足迹
位于青海玉树的文成公主庙全景
文成公主是从青海迤俪进入的西藏。荒芜寂静的唐蕃古道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它还记得第一次迎来公主时的激动，它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来了以后，从此高原上的人和那个叫中原的人就没有金戈铁马的战争。它真是太年轻了。鹰从远方捎来烽烟再起的消息，它又迎来几个和蕃的公主。它还记得她们明艳娇媚容貌，就像高原最美最美的格桑花，那些女儿愁苦、惊恐的表情让它愤怒地想，为什么男人们对领土的贪婪，对权力的争夺到最后要由一个个弱女子来化解。它心酸地雨一路，雪一路陪着她们哭泣，看着她们永远地消失在莽莽的高原，再也没有回来。
可这一次它听见歌声：美丽的文成公主啊，你从遥远的大唐来，带来的种子三百六十种，美丽的文成公主啊，你从遥远的大唐来，带来的禽兽三百六十种，美丽的文成公主啊，你从遥远的大唐来，带来的工匠三百六十行，美丽的文成公主啊，你从遥远的大唐来，带来的绸缎三百六十种，美丽的文成公主啊，你从遥远的大唐来，佛主的光芒照亮了大地……
它看见了文成公主，坐在异彩流光的香舆中，美的像天上的仙女。飞临的鹰告诉它，公主要嫁的是少年英才的松赞干布，他们会有幸福，高原会成为一片净土。
它一路追随着文成公主，经甘肃天水、陇西、临洮至临夏，在炳灵寺或大河家渡黄河，进入青海民和官亭，经古鄯、乐都、西宁、湟源、登日月山，涉倒淌河，到恰卜恰（公主佛堂），然后经切吉草原、大河坝、温泉，花石峡、黄河沿，到了扎陵湖和鄂陵湖。在那里英姿勃发的松赞干布率领满朝官员与大队人马等着他的新娘。
那是它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一见钟情，他们幸福地相依，前往逻些完婚，翻巴颜喀拉山，过玉树清水河，西渡通天河，到结古巴塘，溯子曲河上至杂多，沿“入藏大道”，过当曲，越唐古拉山口、至西藏聂荣、那曲，最后到达拉萨，一路上的海誓山盟竟变成了烂漫的山花。
那是一段激动的日子，文成公主教会了沿途的人们驾牛开荒，耕耘播种，教会了垒石砌墙，伐木盖房，教会了纺纱织毯，凿石打磨，唱歌跳舞。难怪它常常看见一只美丽的鸟儿盘旋在文成公主的头上，那就是人们说的可以带来吉祥的凤凰吧。
那是一段神奇的日子，山神砍来桦柏，编织成道道虹霓彩门，路上摆满金盆银鼎，燃起堆堆桑烟；龙王搭篷设帐，杀牛宰羊，备酒供饮，迎候公主。席间，百名龙女轻歌曼舞。
文成公主在勒巴沟为它留下了大日如来九尊佛像和经文，经文刻在石壁和满山遍野的石头上。多少年后，高原的人和中原的人终于亲如一家，再后来，高原被称为最后的一片净土，再后来不断有人来到这里，惊呼这是奇迹，每逢于此，它总会陷人对文成公主深深的思念中。
见过文成公主的雕像，神态端庄，已经是高贵的国母，顶礼膜拜的女神，我跪在她的脚下，献上一个女人对另一个伟大女性的崇敬。我不喜欢文成公主神格的形象，看不到曾经鲜活的感情，可唐蕃古道上，仍有文成公主袅袅的女儿香，我一路走，一路问自己她幸福吗？她有爱情吗？在吐古浑国她见到背负着同样使命的弘化公主，一个命运多桀的女人。两个女子在行馆的大帐中说着体己话时，是不是洒下同病相怜的泪水。松赞干布为了政治的目的，在此之前，已娶尼泊尔的尺尊公主为妻，一个得宠的女人意味另一个的红颜薄命，平分的爱情那算是什么爱情。文成公主在日月山抛掉父王送的宝镜，那不仅仅是抛掉对家乡的思念，还有少女对爱情的憧憬吧。
算上文成公主，松赞干布先后娶了四位公主，文成公主真的心静如水？34岁时松赞干布撒手人寰，依藏族传统，新赞普将继承死去赞普所有的妻子，尊贵的文成公主也被继承了？她有孩子吗？当香魂一缕飘向天空时，文成公主终于看到东方朝思梦想的大唐，可曾泪做飞花。
站在结古镇溯巴塘河南行约20公里的文成公主庙前，我知道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的，虔诚的文成公主不会不明白命运意味着什么，当她刻下一尊尊佛像时，她明白那才是她要到达的目的地。
文成公主庙精巧玲珑、幽静雅致，背依高山，南临清溪，面对灌木滴翠、绿草丰茂、鸟语花香的巴塘山。越过小溪，踏进石壁锁道、岩石嵌门的寺庙，里面是一个白粉刷墙，卵石铺地的小院，庙门旁有一块不大的石碑，用古藏文简略地记载修筑文成公主庙的原由和大体时间，其中写道：“为了祝愿万民众生，赤迭祖赞父子幸福平安，祝愿佛教昌盛大，依照佛中年时的容貌和体形，依岩壁雕刻了佛像，修了此庙。”。院内左侧是手持刀、身披盔甲，体魄雄壮，面目威严的武将；右侧是身着戎装，头戴禅帽的骑虎壮士；影壁小墙上面有飘飘欲飞的骑鹤仙子。小院正面，紧靠岩壁的是三层高的土筑石砌的藏式平顶建筑。这是这座庙宇唯一的建筑——公主庙堂。
庙堂外表共分三层，内部实为一堂，底层是双开的大门，第二层是巨大的双扇藏式窗户，第三层又开一排六扇藏式窗户。庙宇的窗北和墙壁全部刷成褐红色，远望庙宇，犹如赤霞。
堂内是三间高敞幽深的殿堂，堂前有两根巨大的方柱直撑庙顶，另有两根巨柱，支樘着正面浮雕佛像下的莲花宝座，正上方的岩壁上，浮雕有九尊巨幅佛像。佛像由两只背向伏卧的雪狮驮着，呈莲花宝座状。据带我们进来的僧人介绍，雪狮的尾部常滴撒甘露，被藏人视为神迹。莲花座正中是高约7.3米的大日如来，佛像头戴朝冠，两耳佩有垂至两腮的金环，身着唐代盛装，双手自然交叉，垂放腹前，双腿盘坐，佛面五官端正、眉目清秀、双目正视，显得神态端庄稳重，性情娴静慈祥。主佛像头顶上方刻有梵文六字真言，头顶后部嵌有象征“光明普照、佛慧无量”的五彩光环。在主佛像的两侧，各有四尊高约4米待佛，有的手拿莲花，有的手持金刚杵，有的手捧牡丹，有的手托宝瓶，有的手端如意宝食碗，有的手握七星上方剑，姿态各异，表象逼真，栩栩如生。整个石雕佛像，因山就势布局合理，构思美观，人物体态丰满，容貌秀美，有强烈的立体感。佛像右侧的石壁上，古藏文的发明者吞米桑布扎在佛左侧写了“尕恰”即说明。可惜岁月侵蚀，字迹模糊。
文成公主庙
其实文成公主庙是两个杰出女性的结晶，唐中宗景龙四年，唐蕃第二次联姻，金成公主路过此地，发现当年文成公主雕凿的九尊佛像。为了公主的千秋功德不被风雨剥蚀，她令待从工匠和当地匠人一起修庙加以保护，并赐名“文成公主庙”。
金成公主是从唐蕃古道走来的另一个伟大的女性，她积极协助藏王倡佛，建议藏王派人到内地学佛，迎请汉僧，使一度受到打击的佛教又开始得到传扬，她组织翻译有关天文、星象、历算、医药的书籍，还带去了龟兹乐，使青藏高原有了悠扬明亮的乐声。可不知为什么，唐蕃古道上没有她的记忆，没有传说、没有神迹，那些迎接文成公主的山神、龙王哪儿去了。
还有那些甚至生死不明的和亲公主，她们不仅用柔弱的身躯化解着男人间战争风云，还用美丽和智慧推动着高原的发展。
文成公主庙应该是所有和亲女儿的纪念碑。
从文成公主庙出来，沿庙前一条土路我们开始寻找神奇圣洁的的勒巴沟。
一路行一路问，行驶约21公里，路边开始出现一片片刻有六字真言的石头，接着是洁白的如意宝塔，护卫着身后三面环山宁静的勒巴村。
勒巴村有30多户人家，寂静的让人奇怪，无论我们怎么喊，就是没有回应，没有转经的老人，没有奔跑的孩子，整个村子好象时光折射的虚影。
终于在墙后发现一张憨朴的脸，那是一个中年藏族妇女。我和老崔一左一右，反复用刚刚学会的藏语问：文成久日保（藏语文成公主）的佛像？令我们惊喜地，她点点头。
车又行驶了大约一两公里，带路的藏族妇女用手势告诉我们，翻过眼前的那座三四百米陡峭的山就到了。我们扎紧所有的装备，口衔一支路边的野花，找来木棍当拐杖，穿过一小片青稞，开始艰难的攀登。而藏族妇女一边走一边哼着歌，让我觉得我们是她身后的一群羊。
终于大汗淋漓地爬到山顶，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大山，宛如端坐的佛尊，令人震惊的，佛尊的身上竟刻满了六字真言。想想看，是整整一座山，刻经人怎样爬上陡峭的山崖，用尽多少的岁月方能造就如此的奇迹。
山脚下是几座山围成的一块平地，遍布沟内不可胜数的玛尼石散发着神秘的气息，石壁下是潺潺的通天河支流，掬一口，清凉甘甜，向导告诉我们这就是文成公主留下108座佛塔的地方。
寂静的山谷响起马嘶銮鸣，从山谷的另一头走来文成公主的大队人马，文成公主轻挑车帘，和暖的山风轻柔地抚摩着她的脸，满眼的青葱一下子驱散了一路的高寒。公主惊奇地发现前方的巨峰好象打坐的佛尊，她和她的人马正站在佛尊温暖的臂弯中。
公主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安详，她亲自制定佛像的尺寸、格局和图案，率领工匠、艺人在沟内悬崖峭壁上开始雕凿。一个多月过去了，勒巴沟佛光闪闪，所有的岩石峭壁和大小石头神奇般地出现了释迦牟尼的如意化身和各种佛像、经文，还有些肉眼凡胎无法辨认出的佛像、经文。有一年。从拉萨来的几位传经布道的高僧路过勒巴沟，他们想在此烧水做饭，分头去找几块石块搭锅。可是他们发现沟内所有的石头上面刻有大小不一的佛像和经文。从此勒巴沟成为藏民心中圣洁的地方，后来不少西藏人不远千里，不辞辛苦到勒巴沟来朝拜。
我们拨开石壁上的灌木寻找公主留下的佛宝，当线条流畅，造型拙朴的佛像、佛塔映入眼帘时，禁不住惊呼岁月无法打磨掉的古风神韵，岩刻均为阴线打制勾勒而成，东、西石壁各一结跏趺坐，戴宝冠，身披璎珞的菩萨，佛相庄严，西面的菩萨上方是一个飞天，披帛飘动，翩若惊鸿。每个岩刻只有60多公分左右高，好象一幅微缩的天上仙境。
我们一共找到34尊佛塔，离108相差的很远，刻制的风格与大唐的飞扬饱满似乎有着一段差距。果然一个朋友后来告诉我们，我们看到的岩刻并不是唐代的风格，而是藏地制法，晚于唐代很多，而且勒巴沟的很多岩画风格更接近于中晚唐。
原路返回时，再次经过一座残塔，向导说是文成公主留下的。暗褐的塔身长满了芨芨的杂草，我用尽残存的气力爬上塔身，塔是空的，只有塔心长着一棵小树。
塔不可能是文成公主留下的，公主的足迹变得模糊起来。
勒巴沟的奇迹是谁留下的，是往来的商贾，和亲的公主还是传道的僧侣？是谁已变得无关轻重，西风古道上，勒巴沟是往者、去者心灵的驿站，人们在此刻下信仰时，心尘落定，风霜雪雨的漫漫长路有了走下去的力量。 文成公主留下什么也变得同样的无关轻重，人们之所以如此感念公主，将所有的功德叠加在公主的身上，也许感念她，那样一个美丽尊贵的女子，打开了通往天国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