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才女苏雪林的天主教情缘
苏雪林(1897—1999)是五四时期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原籍安徽省太平县(今黄山市黄山区)岭下村,出生在浙江省瑞安县县丞衙门里。在她跨越两个世纪的一生中,写有各类作品共五十余部近千万字。而这位集作家、学者、教授、画家于一身的“民国才女”,与天主教有着很深的情缘。
皈依天主教
辛亥革命爆发后,苏雪林全家来到上海,居住在上海租界。在此期间,苏雪林和天主教有了接触。看到徐家汇天主堂壮丽的规模,她开始“竟怀疑它是天生成的一座摩天巨岭”,“恍然觉得那座大堂在那里不住奔驰,怀疑它将崩塌,压碎了自己,只想抱着头跑开”,定神之后“自愧乡气,也不觉为之哑然”。接着,她被堂里的圣像所吸引,“那些神像的面貌又都是和蔼可亲,穆然可敬”。后来,苏雪林见到启明教会学校的校长和其他一些修女。临别时,校长抱着她并在她的面颊上亲吻了一下,欢迎她常去玩。这些经历,使苏雪林感觉天主教是“世间一个最严肃、最美丽的宗教,我将来不信宗教便罢了,要信便要信你的天主教”。1913年,苏雪林随父亲到安庆,就读于教会办的安庆培媛女中。尽管只在这所学校上了半年学,但这段经历加深了她对基督宗教的认识。
1921年,苏雪林考上吴稚晖、李石曾在法国里昂创办的中法学院。在法深造期间,她居住在天主教徒办的宿舍里,服务人员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宗教气氛浓厚。留学期间,母亲希望她回国结婚。考虑到学业未完,苏雪林写信给未婚夫,希望他来法国,却招来一顿讽刺。苏雪林收到信后痛苦万分,“万种风情无地着”,试图解除婚约却又遭到父母极力反对。
就在这段时间,苏雪林认识了天主教徒马沙吉女士和海蒙女士,获得她们母亲一样的关怀。她被马沙吉女士和海蒙女士的牺牲精神所感动,从她们身上认识了天主教的精神与价值,“我虽然奉黑格尔的话为科学真理,我却并不反对宗教信仰;现在见了马沙吉修女的苦行,更觉得公教的信仰之可贵了”。此时,苏雪林对天主教有了自己明确的看法。她认为,天主教信仰有三个特点,第一是虔洁,教徒的牺牲精神是教人感动和钦仰的;第二是热忱,教徒的信仰是“人类最高精神之活动,是生命的火焰,是灵性的源泉,它是由感情的激发,它也是经过理智的考察的”;第三是“神乐”,天主教讲求的博爱无私,是人类真爱的表现,具有真正的道德之美,领略了这个美,自然心满意足,也就能获得“神乐”。苏雪林认为,中国圣贤和西方天主教的博爱在道德方面是相通的。
不久,苏雪林正式皈依了天主教。她的皈依,包含着对真、善、美的渴望和对人生终极价值的追寻,并由此得到了精神的依托,解除了心灵的困顿。在后来的生活中,每当感到空虚寂寞,一想到“茫茫人海中,除了胞姊之外,还有第二慈父徐(徐宗泽)神父”,她“便感到一点人情的温暖,激发生存的勇气”,愿做徐神父“一个孝顺的儿女,一个得力的助手,一个忠诚的朋友”。
文学创作与天主教
六七岁开始启蒙时,苏雪林读的就是一些教会编的伊索寓言和外国古代骑士故事。她被异域风光深深吸引,简直入了迷。受这些书籍的感染,“忽想自己来创作”,就这样,她写了一篇猫鼠大战的童话作品。这篇童话的创造力和想象力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那些教会编的读物。
1925年,苏雪林因母病回国,由上海启明教会学校的校长理姆姆引荐,徐宗泽神父作了她的神父。徐神父是徐光启的12世孙,世代信奉天主教,先后赴欧美攻读文学、哲学及神学,并获哲学博士和神学博士学位,一生著述40余种,内容涉及哲学、伦理、妇女、天主教,可谓博学多才。徐神父主编的《圣教杂志》,被认为是当时天主教出版界的翘楚。徐神父鼓励苏雪林将自己皈依宗教的心路历程写成小说,于是苏雪林创作了小说《棘心》。《棘心》在20世纪20年代问世后,令无数读者倾倒,被誉为“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收获”。《棘心》各章原稿都经过徐神父的审阅,作品出版后,徐神父大力宣传,一时间这本小说在教会中不胫而走,获得许多欣赏。为此,苏雪林在《棘心·自序》中充满深情地写道:“他算是第一个‘偏爱’本书的人。现恰逢徐公逝世十周年,这本增订本出来,就算我对他在天之灵所奉献的一种小小的敬意。”
天主教倡导虔洁、博爱,这种价值取向常常出现在苏雪林的文学创作中。苏雪林的现实婚姻并不幸福,但她在《绿天》、《鸽儿的通信》等作品中很富诗意地编织了一个玫瑰色的爱情美梦——她正是以这些“美丽的谎言”来发现婚姻之美,利用文学作品宣扬天主教教义中的真善美。苏雪林的很多作品取材于圣经故事,如《绿天》以伊甸园为背景,《收获》使用沙乐美的故事,抗战时期创作的《炼狱》直接以圣经为题材。甚至,她作品的形式也受到宗教影响,好采用书信体形式即是一佐证。
学术研究与天主教
苏雪林一生的学术生涯也与天主教结下了不解之缘。
1925年回国后,苏雪林同时在有教会背景的景海女子师范和东吴大学任教,后又在沪江大学任教。在东吴大学教授诗词选课程时,她写了自己的第一本学术著作,1928年由上海北新书局出版。在这本研究李商隐的著作中,苏雪林“见人之所不见”,“言人之所不能言”,提出精辟之论,被誉为“文坛名探福尔摩斯”。
苏雪林在研究屈原的《天问》等作品时,屡见《山海经》中的昆仑四水、《淮南子》中的“帝之四神泉”等话语,由此想到《旧约·创世纪》有伊甸园四河之说。于是,她查阅法文本的《旧约》。《旧约》中说,伊甸园四河指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当时她非常兴奋,“想到伊甸园四河既有两条为真实的地理所有,则昆仑四河、帝之四神泉是在西亚了。屈原的《九歌》、《天问》许多不能解决的资料必须求之西亚始可。我想研究屈赋得到门径了”。苏雪林整个身心沉浸在这个灵感中,足足有十天之余,“睡眠时身虽偃息在床上,心灵则清清朗朗地醒着。我的一颗心像一颗晶莹透彻的大宝珠发射闪烁的光芒,照彻我灵台方寸之地,不,竟可以说照彻了中国几千年的故纸堆,一直照到西亚、埃及、希腊、印度等国的古代史”。正如阎纯德先生所说,苏雪林此时的学术灵感带有一种宗教色彩,她那种感觉是一种学术顿悟、一种宗教语境下的真实。
在这种奇异光辉的照耀下,苏雪林的屈赋研究渐入佳境。她写《九重天考》时,文中有关利玛窦、阳玛诺的天文理论,都由徐宗泽神父代为摘抄。徐神父为苏雪林仔细介绍了明末清初以学术传教的传教士小传,并代画了一张九重天图表。1948年,苏雪林与法国神父善秉仁合编出版了中英文版的《1500种近代中国小说与戏剧》,1951年又由香港真理学会出版《中国传统文化与天主古教》。
人生境界与天主教
苏雪林将天主教信仰内化为自己的人生准则,并进行具体的道德实践,进入“化境”。苏雪林一生所经历的曲折不可胜数,但她凭着一股矢志不渝、坚韧不拔的精神,以柔弱的双肩昂首阔步地挺过来。
苏雪林一生践行天主教教义,生活俭朴,剩菜剩饭不忍丢弃,房间陈设简陋。这让仰慕者误以为她生活拮据,发起一场“募捐”,令人哭笑不得。苏雪林曾写过一篇散文——《当我老了的时候》,她说:“我死时,要在一间光线柔和的屋子里,瓶中有花,壁上有画,平日不同居的亲人,这时候,该来一两个坐守榻前……灵魂早已洗涤清净了,一切更无遗憾。就这样让我徐徐化去,像晨曦里的一滴露水的蒸发,像春夜一朵花的萎自枝头,像夏夜一个梦之澹然消灭其痕迹”——这样的境界或许就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最理想的归宿吧。
(作者单位为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