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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访道教楼观台：全真派“十方丛林”级别最高

2022-05-19

楼观山门

闲暇时的任法融会长

道教作为中国土生土长的传统国教，曾对政治、经济、哲学、文学、艺术、音乐、化学、医学、药物学、养生学、气功学以及民俗等多方面产生过深刻的影响，它所积存下来的大量经籍文献，是我国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今天的道观里怎样延续这一优秀传承？新时代的道士们怎样生活着？近日，记者走进竹林拥翠的著名道教胜地周至楼观台实地探访。

晨

俗世的作息时间，在道界的说法是开静、止静。每天早晨5点，道士们就起床了，梳头、洗脸、穿袍、戴冠。道士着装也有讲究，刚出家时披发，平时穿便衣小褂，分直襟、斜襟，大领、小领，上殿时穿长袍，头巾也分福字巾、逍遥巾、庄子巾、混元巾、一字巾、上阳巾等，道冠分太阳冠、混元冠、莲花冠、上清冠、五老冠、卯酉冠。

5：30，烧香鼓敲响，值殿道士给神像供茶、供水、烧香，打扫殿堂卫生。不值殿的道士们打拳、散步、静坐、练功。除了烧香鼓，还有召集鼓、长征鼓，板路都不一样，出家时间长了，一听就能分辨出鼓声中传递的信息。鼓声中有风雨雷电，呼啸而来像刮风，点点滴落像下雨。平时只敲鼓，大的斋醮日才敲钟，早晨先钟后鼓，晚上先鼓后钟。

接待我的“都管”任兴少道长介绍说：道教庙宇有山场的差异，全真派“十方丛林”级别最高，楼观台就是，全省仅三处，还有西安八仙宫和留坝张良庙。这里的道士不只是本门本派的，正一派的也在这里云游学习。低一等的就是“丛林”，再低一等的是“子孙庙”。楼观台地位很高，列全国十大丛林之一、西北三大丛林之首。从魏晋南北朝楼观派一直延续到金元之后，统辖到全真派门下。丛林级别的庙宇不允许收新出家人，也不培训道士，初级培训一般在子孙庙或半丛林庙举行。别看湖北武当山排场很大，但级别只属于子孙庙序列。

出人意料的是，楼观台道士并不每日上殿诵经。丛林道众每日三次上殿诵经的程序在这里被简化了。只有农历初一、十五和诸神圣诞做法事时，道士们才进入主殿老子殿念《全真功课经》，有时也念《无量度人经》《三官北斗经》《铁观四十》《黄经》和其他经……

7：00，道士们进入斋堂吃早饭，早餐是馒头小菜和稀饭。卯时进早餐，午时进午餐，酉时进晚餐，每餐半小时，四季不变。道家很讲究卯(5:00~7:00)、午(11：00~3：00)、酉(17:00~19:00)、子(23：00~1：00)这四个时辰，认为每日当临其时，正是阴阳交媾之时，此时辰进餐有利于养生保健。

7：30，清扫院落卫生。

8：00，开启庙门，迎接游人和进香客。

摇签是道教庙宇的特有项目，老子祠大殿就备有签筒，有101支签，解签有101种结果。除极少绷紧面孔的较真者外，大多数游客已乐呵呵当做是一项游戏。从道家角度看，一般人求签都想求上上签，其实是一种误解。正春风得意时，抽到上上签并不好，上到极点就转势了，是坏事，提醒你谨慎从事。正背运时抽到下下签最好，阴到极点就转阳。阴极转阳，阳极转阴，世事万物都处在变化之中，都在一定的条件下向自己的对立面转化。

午

一个宫观就是一个社会组织，有许多道士在这里工作、生活。上午道士们就开始一天的工作，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值殿道士每天守殿4~5小时，中午11：20两班交接轮换。

楼观台属全真龙门派，共有67名道士，60岁以上的8人。30岁以下的4人，其余全部是中年人。道观里内外大事由监院负责，下设八大执事：客堂负责来客接待，寮房负责具体安排，典灶负责膳食安排，经主负责斋醮法事，账房负责财务管理，巡照负责安全保卫，保管负责庙产公物。主殿老子启玄殿设有大殿主，相当于祖师爷和护法者角色。老道士张宗余曾任殿主，每日负责早晚敲钟击鼓，传递法令，奠茶奠酒祭祀，打理法事。他除了完成分工事务，还经常接待来访专家，共同切磋经义。还有一位老道士任法九，已82岁，德高望重，是全国道教界仅有的几位高功法师之一。他的诸多弟子成为北京白云观、武汉长春观、武当山、南岳庙等道教胜地的大法师。他不仅在道教符咒研习方面深有见地，而且多才多艺，擅长雕刻技艺，殿里做斋醮所用的簪、冠、令尺、朝笏皆由他自己精心刻制而成，他还谙熟医道，善治胃病，凡登门求医者皆免费治疗，分文不取，广享善名。

吕祖殿旁有“希声堂”，是前任监院、现任全国道教协会会长任法融的居所。见到73岁的任会长，雪髯飘飘，一派仙风道骨。面容慈善，侃侃而谈，不时流畅背诵出道德经章句，满腹经纶令人兴叹。我信口提问：“楼观台至今刻着老子14字养生诀‘玉炉烧炼延年药，正道行修益寿丹’，现代社会兴起一阵‘养生热’，一些养生理论几千年前老子在《道德经》早就提出来了，居然也很符合现代的社会潮流。”任会长答：“不言药不言丹，不言白日上青天。把老子学说只看作养生理论是不正确的，有人看到兵法，有人看到治国之策，有人看到广义交际，不要单独看差了。如水，进入圆池就是圆的，进入方壶就是方的。道法自然，不要勉强，现在社会上一些人打着养生术旗号，走火入魔，老子在第10章、第54章已讲得很清楚，老子不具体讲养生，老子超越生死观，和法轮功的轻生不一样，不问生死，心无挂碍，被视为最高境界。缺乏宽阔胸怀的人，难以正确把握老子思想。”我又问：“《抱朴子》上说：得道之士‘掩耳而闻千里，闭目而见将来’，经常有人找你预测未来，你是怎样排疑解惑指点迷津的？”任会长答：“通常要起卦，这是一种程序，古代也有摇三个麻钱的，对卦象的解释会有千差万别，全靠静心而悟，古代伏羲、神农、黄帝、扁鹊、华佗、孙思邈，都是具有特异功能的人，智慧透视一切，大脑结构有特异之处。任何东西不要勉强，道法自然，卦象就是几个符号，江湖术士，只要收钱，只说好，不说坏，我是有好说好，有坏说坏。”

午餐，11：30开饭，道人进入斋堂坐定，午餐4个菜，有米饭，也有面条。用膳以前要化食念咒，先念供养咒，继念结斋咒，典灶向灶神化纸、上香，并象征性供饭，逢戊日除外。戊日为道家忌日，不仅是斋堂，庙内各殿均不上香，亦不敲磬。这一天常常用于清理神台卫生擦洗神像打扫神龛。斋堂有行堂者二人，各持其桶，专供菜饭。如需要菜饭多少，均以执筷划圈为令，甚忌言语。吃完后不想再添了便筷子平放，还想添饭就把筷子竖起来，并用手指在筷子上比划高低，以示添饭之多少。用斋毕，各自擦净桌面，洗碗放入碗柜。朝上拱礼而退。“全真道”饮食从素，不动荤腥。但道家所说的荤腥，最主要的还不是鸡鸭鱼肉，而是葱蒜香菜，吃这类刺激性强烈的调味品能引起五脏反胃。

下午，是一部分道人的业余时间，楼观台道士业余生活丰富多彩，有的喜欢武术，有的打拳，各拥其乐。丁道人喜欢玩电脑和摆弄无线电。庙里有大学毕业生4人，道士中有电脑8台，都是笔记本电脑，出外随身携带，上网检索信息查询资料特别方便，道家也早已与时共进了。道士每人都有一个房间，约20平方米大，隔为里外间。道士朱法道高中毕业后即从甘肃来楼观台学道，他努力研究《易经》，擅长推演之术。不但能识乐谱，且能自谱曲调，还善吹箫，吹时注入感情，曲调极其幽怨，常在说经台上吹《渔舟唱晚》《苏武牧羊》等古曲，引来游人驻足聆听。

昏

傍晚5：00，鼓声再次想起。晚饭5：30，晚餐2个菜，还是米饭馒头。偶有辟谷的道人不吃饭，实际不吃主食，还吃蔬菜和水果。

道教十分重视师父的作用，道教有“三宝”之说。三宝指的是道、经、师。道为三教之宗，万有之祖；经为度世津梁；师为人天眼目。因此，历史上道教对于师徒传承十分重视。学道的人刚进道门拜的师父，就是度师，俗称“小师”。进了道门，学习了道教基本的诵经礼忏，修炼养生，需要进一步学习做法事，当法师，再拜师父俗称“大师”。举行拜师礼仪先要设个坛场，首先由道士行祝愿礼仪。接着师父三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端坐于坛场一侧。准备拜师的学道者跟着上香，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向师父行三拜礼。师父赐起以后，赐道号于弟子。然后，在道士祝愿礼仪之中，师父再率领弟子向神位行大礼，拜师仪式结束。这天徒弟穿的里外新衣都是师傅提供，师傅赐道名时还要给徒弟发一个“红包”。道门中对于弟子侍奉师父的礼仪也有许多规定，与师同食不得先食，与师共寝不得在师前眠在师后起，师远归弟子须整衣出迎。总之“弟子见师，敬事如父母。师主见弟子，念之如赤子”。

黄昏，庙院里已很少有道士出入。庙里历来有清规戒律，楼观台的道士们淡定自如，洁身自好。庙里的运行准则是：个人的行为举止，不影响集体的秩序和利益，集体不干涉道友的个人自由和日常生活。道家戒律有清规、清戒、禁戒、无得戒、说戒、持戒、违戒、破戒、九真戒、十善劝助戒、三界戒、三遵戒、太上十戒、受持八戒、洞玄十恶戒、修斋十戒等66种，斋法也有九天斋、涂炭斋、三元斋、八节斋、自然斋、长善斋等86种，每条戒律自成一制，管束道士行止。违背戒律就会受到处罚。如《律坛清规榜》便规定：开静后贪睡不起者跪香，止静后不熄灯安单者跪香，上殿拜斗、朝真、诵经、礼忏有不敬慎者跪香，毁谤怨骂者跪香，犯清规不受罚者杖责，偷盗财物者拐责四十逐出，奸盗邪淫者顶清规上柴笼火化示众……由于道院风清气正，道士们都比较自觉，所以违背清规戒律现象很少发生，因而极少有人受罚。

夜

农历每月初三、廿七、甲子庚辰日之夜，要拜北斗星。仪式通常从7：30开始在老子殿举行，众道士先在大殿内坛前念《北斗经》，念过一阵后鱼贯出坛，再到殿外院子设的外坛念经，并转太极，先顺转几圈，再逆转几圈，主祭的道长手举宝剑，口中念念有词，旁边插五色旗，置放七星灯和一口方斗，斗内放五谷。仪式一般持续1.5~2小时。

客堂里住宿着外地云游挂单的道友，作息也与常住道人完全相同。楼观台经常接待挂单的道人，陌生道友见面问话皆有讲究，不能问“打哪儿来”，而是问“这位爷尊姓？仙姓？从哪儿回来？”因为出家人以庙为家，处处庙宇都是家。陌生道友如愿意回答，就如实说，比如“我从武当山小山刚回来”，若不想回答，就会说“我踏云而来”。挂单道人初进客堂，按规矩要拜见接待的主家，但作揖打躬却不对着主家，而是对着客堂里供奉的神像，或是对着床铺，说的话却是对主家的。主家受礼后也要对挂单者还礼。如果挂单者一进殿就对着主家叩头，一看便知礼数不周，没经过正式培训。天下道观规矩大致相同，只要挂单客住进客堂，不用再具体交待，他自然便知每日该做哪些事务。

庙里规定9：00熄灯，道士们宽袍休息，通常从8：15或8：30后，就不允许“串单”，也就是串门，因就寝前一些道人有打坐的习惯，不喜欢受到别人打扰。庙里巡查人如发现有“串单”者即会提醒或警告，严重者要“罚香”、“跪香”，屡教不改者就会被“催单”，不让住了。

楼观台道观管理井井有条和年轻的当家人有密切关系。任兴之道长44岁担任楼观道观监院，兼陕西省道教协会副会长，对道学颇有研究，热心为道友服务，人缘极好。2006年他倡议发起了《中国道教生态保护教育工作间》，率先提出了“生态道教”的先进理念，主张“从我做起，关爱自然，营建生态道观”，全国各大道观积极响应，赶赴秦岭共同发布了《秦岭宣言》，共遵六项承诺：融生态教育于宫观建设和道教活动之中；减少香、表、蜡和鞭炮产生的污染；可持续使用自有土地；关注道观周边的物种保护和缘化；采用节约能源新技术；保护区域水资源。他说：《黄帝阴符经》认为，天地、人类、万物是一个生态圈，三者互相依存，互相利用。只有人类用智慧和慈爱之心善待万物，天地、人类、万物的相互利用才能处于协调和平衡状态，各自也才能获得安全的生存环境。

都管任兴少34岁，考上大学未上，1994年在山西晋城出家入道，1999年到楼观台，还曾进入中国道学院深造。他苦练武术，又钻《易经》，并会开车，思维敏捷，作风干练。有一段，他母亲病了做手术，连忙开车赶回去探望。兴少道长说，对于正一道的可结婚生子，全真道既不提倡，也不反对。有一些人是半路出家，有儿有女有妻子，人之躯体受之父母，应该回报，不可能隔断情缘，六根清静。现在的楼观台里，就有6名道人有家室，庙里放假时他们便回家探望。全真教不提倡少思寡欲。规劝世人一心向善，自己怎能六亲不认？

夜幕下的庙观渐渐沉睡。楼观台已存在了两千余年，一山香火仍将延续下去。一代代道人忠实遵守古老的礼仪和清规戒律，也伴随盛世续写着全真派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