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中国佛窟
袁蓉荪的作品《空谷妙相——时光中的中国佛窟》以巴蜀地区石窟造像为主,在其作品中,动态的人物与静态的造像构成一幅幅生动画面,造像仍然是信众膜拜的偶像,却也成为了浮生百态背后的那处不变的风景。
五代千佛岩,四川安岳县船形村罗汉堂,2009年10月
唐代佛道窟,四川仁寿县高家镇牛角寨,2010年6月
唐代七佛龛,四川广安市肖溪镇冲相寺,2011年3月
唐代摩崖石窟,四川营山县太蓬山透明岩,2011年3月
唐代摩崖石窟,四川安岳县卧佛院,2011年3月
唐代佛龛群,重庆潼南县西泉山千佛崖,2012年9月
唐代千手观音,四川内江市东林寺,2012年12月
明代三世佛窟,四川安岳县高升乡三仙洞,2014年12月
佛教石窟东传中国手绘示意图
平生第一次和石刻亲密接触,还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事了,表叔骑着当时成都还不多见的雅马哈125型摩托车,搭着我去看大足石刻。那时,重庆还属四川,川内第一条高速公路成渝高速还闻所未闻。记得我们经过蜿蜒起伏的老成渝路,费时一天才到大足宝顶山,虽早已灰头土脸,背痛腰酸,但我年少气盛,下了摩托车,便拿起我的海鸥4b相机就拍了起来。那时拍摄,只为一时兴起,也不知所拍对象为何方神圣,不过走马观花地拍了两卷120黑白胶卷,到此一游而已。不曾想,这却为我二十多年后系统地拍摄石窟造像埋下伏笔。石刻造像的精美绝伦,佛菩萨威仪中的慈眉善目,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后来,摄影慢慢开始伴随我的生活。无论风光、风情,抑或古镇、民俗,皆沉迷于心仪影像寻觅中。偶尔也顺便拍摄一些石刻,也不过浅尝辄止。2005年一次行走乡间古道的探寻之旅,却使我豁然洞开:一龛荒山草丛中长满苔藓的古代石刻造像吸引了我,石像虽风化残损,但慈祥的微笑隐约可辨,石板路上积水的马蹄印似乎在诉说佛与众生的千年故事,刹时万籁俱寂,似闻梵音,犹如一阵清新的风吹过,灵动山间,就此萌发探寻拍摄古代石窟的念想。醉心于石刻上千年风蚀的道道石纹和斑斑石花;摩崖石刻上残存的朱砂、石青等矿物质颜料历经岁月洗礼后的迷人光彩;盘根错节的古树和慈眉善目的菩萨一同呼吸旷野的清新空气;特别是那些穿过浩瀚历史风尘的石刻造像的端庄静穆神态,千年不变,使人着迷。由此,开始系统研究拍摄巴蜀石窟,经年累月地翻山越岭,行走于巴蜀大地。遍访西南石窟造像后,进而生发求真溯源的愿望,追寻佛教石窟传播的步步佛迹,跋涉天南地北,弹指间,不觉酷暑严寒已十载。
自公元前3世纪古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奉佛教为国教后,公元1世纪印度逐渐有佛像之始。起先,无非用山间的洞窟为佛教徒作禅修、生活之利,尔后人们便凿洞开山成窟,还在洞中置佛像、佛塔之形,窟中描绘壁画,就此产生了石窟寺。最初石窟造像与壁画是为禅定时的观想之用,其后演变出装饰功效,石窟开凿愈发辉煌壮观,千年石窟艺术也由此而诞生。敦煌莫高窟第323窟北壁有初唐所绘张骞出西域,印证佛教传入中国,乃汉代张骞出使西域求取佛法这一传说。至此,石窟造像艺术也随着丝绸之路上往来不绝的商贾驼铃声传入中土,与中国传统雕塑、绘画、建筑相融合,生根发芽,成就出中国古代文化艺术的又一朵奇葩。
宗教和艺术都是人类深邃的情感启示。美学家宗白华曰:“文学艺术和宗教携手数千年,世界最伟大的建筑雕塑多是宗教的,第一流的文学作品也基于伟大的宗教热情。”以鸠摩罗什为代表的高僧在北方大量的译经传道,得到皇家王室的大力支持和倡导,一时中土大地上,高僧大德誓志宏法,晨钟暮鼓不绝于耳,伴随佛教传播逐渐中国化、世俗化,石窟开凿造像也如火如荼。寻迹探访后发现,佛教石窟往往与丝路古道上的重镇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离城镇不远的山岳,有河流且岩石易于雕刻,所在之地都有佛窟的存在。依傍交通线上的城市,源源不断提供了香客和佛寺的补给,而山野之隐,却营造了绝佳的礼佛修行环境,不得由心赞叹古人的智慧。开凿石窟,是佛教达到相当程度时的产物,宗教的虔诚使来自各地的工匠、艺术家创造一窟窟、一龛龛精美绝伦的佛教艺术作品。从新疆克孜尔石窟、库木吐拉石窟开始,沿河西走廊的敦煌莫高窟、榆林窟、天梯山石窟、炳灵寺石窟、麦积山石窟、固原须弥山石窟,再陕北到中原腹地,一路绽放出云冈石窟、龙门石窟、天龙山石窟、响堂山石窟这样的朵朵莲花。然而,北方战乱却中断了石窟开凿的漫漫花季,中原大地结束了大规模造像历史。柳暗花明,唐皇两度入蜀避祸,社会政治活动重心一再南移,石窟艺术的火种随着接踵而至的士绅、商贾、工匠传入巴蜀,由广元千佛崖、皇泽寺,巴中南龛、水宁寺,到邛崃、蒲江、丹棱、夹江至乐山大佛,再到安岳卧佛沟、华严洞,大足宝顶山、北山石窟,巴蜀大地延续了中国石窟艺术史,犹如中国石窟这部史书的下半阙,石窟造像艺术达到鼎盛辉煌时期。
纵观石刻发展的历史,北魏和唐代是中国石窟开凿的两次高潮,沿着丝绸之路和江河古道,石窟凿造的薪火,渐次在古称西域的新疆、甘肃河西走廊、中原黄河流域和巴蜀大地传播。在中国石窟漫长的历史演化进程中,兼收并蓄,互为影响,不断融合本土文化和儒道思想,形成不同时代的特色模式和内涵。魏晋时期以云冈石窟为代表的早期石窟,因受印度犍陀罗等艺术形式影响明显,石窟造像多呈现“胡貌梵相”,融汇北魏文化的“云冈模式”和“瘦骨清像”影响中原并反哺河西走廊;龙门石窟及其后的隋唐石窟,更具印度文化和中国文化融合的特点,进入开凿石窟的盛期,形制以大像窟、佛殿窟、塔庙窟和少量禅窟为主,多三世佛、释迦、交脚弥勒、千佛、思维像等,稍晚开七佛、无量寿、倚坐弥勒、观世音和骑象普贤像;唐宋晚期石窟代表的安岳、大足石刻,汲取前期石窟艺术精华,植根悠久的巴蜀文化沃土,形成鲜明的本土化、世俗化特色。此时石窟形制仍盛行大像窟、佛殿窟,摹拟地上佛殿,出现许多道教、儒教,以至儒释道三教合一龛,造像除释迦外,阿弥陀、弥勒、药师等净土和观世音造像等等渐渐复杂,地藏、密教形象风行。石窟文化融入巴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的生活部分依赖于这些传统文化的支撑,使这一文化现象地域化、生活化,石刻题材和内容的多样性、丰富性,以及独特的宗教文化内涵,为中国石窟艺术掀开新的篇章,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石窟艺术宝库。
佛即众生,众生即佛。在漫漫历史长河里,佛与菩萨们历经岁月沧桑,阅尽人间繁华兴衰。十年游历于中国古老石窟造像间,却只是千年石窟在世间的一刹那;十年的行走拍摄,只是当今社会发展剧变的片段缩影,越来越熟悉,却愈来愈陌生。山野田间、村舍路边,络绎不绝的朝圣者渐渐稀疏,承接千年乡土习俗的一代代人们渐渐逝去……时光流转,梵影依然。一方水土一方人,佛与众生千百年来生生息息,佛佑芸芸众生,经年累月地注视着人们耕耘与收获,欢喜和忧愁。世代和这些佛窟造像生活在一起的众生百姓,虔诚地供奉、顶礼,以此获得精神的慰藉。然而,承载众生信仰的佛教石窟,当下或进入高墙大院,或圈入公园广场中,物是景非,貌似神离,佛前众生多为走马观花的游客路人。
石窟造像艺术,是一部开凿在石头上的史书,集宗教、建筑、服饰、雕刻艺术和人文历史的恢弘篇章,拍摄佛窟不仅为佛像本身,更是留存这段过往历史,佛与百姓众生延续千年的悲欢故事。石窟千年,人生有涯,在互联网时代,全球一体化的今天,拾取不断消失的活态背景下千年石窟的影像,记录石窟文化的人文环境与这段鲜活的历史,集结社会文化有意义的影像善本,是冥冥中了然的宿愿。心灵的崇敬,并非宗教的崇拜,而是对人类文化和文明的虔诚。在人类文明的衍化进程中,信仰与宗教意味的图本,不仅是人类文明的起源,更是社会文明发展的重要推力。
袁蓉荪,四川成都人,四川省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家地理》签约摄影师。西南交通大学建筑与设计学院艺术硕士兼职教授。
从小学习美术的袁蓉荪19岁便开始在成都军区从事设计、宣传工作。1983年开始拍照,1988年举办首次摄影个展。自2005年起,倾十年之功拍摄分布于中国大江南北的石窟造像并出版画册《空谷妙相——时光中的中国佛窟》。
由四川省摄影家协会,四川美术出版社主办,映·艺术中心/映·画廊与文轩美术馆协办的展览《空谷妙相》将持续至2016年12月9日,本次展览由陈锦担任学术主持,那日松担任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