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书法”之晚唐五代直抒心意的狂草书
我以为晚唐是中国书法史上佛教精神表现得最明显、最彻底的一个时期,它给中国书法艺术以深刻的启迪。 众所周知,佛教在晚唐时代,主要是禅宗,特别是主顿悟的南宗禅。南禅特色,主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认为只要“本心清净”便可立地成佛,在“若不究心,坐禅徒增业苦;如能护念,骂佛犹益真修”的思想支配下,禅宗各派中普遍出现不尚坐禅、不尚苦行现象,随缘任运,呵佛骂祖,机锋棒喝,亦狂亦癫。令人惊叹的是,与此同时的中国书法也出现了完全类似的现象––一种气势磅礴,狂态逼人的草书,一种以抒发作者情感为无上至尊的艺术,这种草书几乎垄断了晚唐乃至五代书坛,而他们中的领袖人物则是尽一色的禅僧:巧光、亚栖、梦龟、彦修、贯休…… 显然,这是禅宗与书法交融之后的产物。
我们发现,早在中唐时期,僧人怀素即已隐约领会到书法应重视清净本心,为了“小豁胸中气”而以心、意作书。巧光、亚栖等人,则从南禅风中找到了直指人心、直抒心意创作理论强有力的宗教思想依据,于是大胆地、义无反顾地将这种创作推向高潮,创一代新风。这种创作给我们最深刻的启迪是:书法艺术抒情表意为第一义,就像佛教以“自觉觉他”,涅槃智慧挽救众生为终极目的一样。现在,我们可以从流传下来的晚唐书家作品中看到他们那颗跳动的心,在这里,书法不再是一种应酬,也不是浅层次的消遣,而是书家的生命、灵魂,是书家的“阿赖耶识”。这里,我们找到了书法艺术的真谛。 可惜的是,业已开启的书法真谛之门很快又被关上。杨凝式尚且还知道,“我意便是我法,我心便是我度”。到了宋人那里,这种绝对肯定心性,直指心源,见心见性式的境界就在强大的儒家思想影响下变成了对浑沌不清的“意”的追求。宋以后,元陈绎曾、清周星莲等人也曾偶然论及书法的真谛在于抒情写意,明代的徐渭等人甚至还窥见了亚栖等人的妙处,自得其乐地挥洒、发泄了一阵“胸中之气”。但千余年间,对唐末书家的创作及其意义始终没有人引起足够重视,以至近千年来的书法总是围绕着儒家入世思想,功利观念、中庸之道在道德人品、规矩法度和尚意、尚态上盘桓,不敢大胆地破法,不敢理直气壮地承认心性在书法创作中的至尊地位。直到当今,我们的书法理论家,才在西方美学的帮助下,重新发现了“抒情写意是书法艺术的最高境界”这个秘密。书法真谛之路,多么迂回曲折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