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合印》 【第十场】

（李虎上。）李虎（白）啊哈！我在??（数板）我在监里当牢头，关上牢门赛个王侯。天天看的是冤枉鬼，夜夜守着死牢囚。公门的事儿早看透，何苦与他们结冤仇，倒不如交几个死朋友，积德行善把来世修??来世修。（白）自家……（皂班上。）皂班（白）李虎啊！李虎（白）不叫我露脸。什么事？皂班（白）太爷说啦：新收的那犯人是个大盗，太爷要坐大堂，命你准备夹棍、板子、琅头、攒子，五刑俱要齐备，你可别忘喽！李虎（白）知道啦！（皂班下。）李虎（白）自家……（皂班上。）皂班（白）李虎啊李虎！李虎（白）这又是谁啊，怎么又是你呀！又干什么？皂班（白）太爷说啦，不坐二堂，要坐花厅！命你准备夹棍、板子、琅头、攒子，五刑俱要齐备，你可别忘喽！李虎（白）知道啦。自家李虎。皂班（内白）李虎啊！李虎（白）你他妈早干什么来着！叫到后头啦，通个名字都犯小人。自家李虎。在这邢台县当了一名牢头，只因我上了些年纪，在那些犯人身上，我都爱行个方便，因此这些人都称呼我李善人。刚才我们伙计说：新收来的那人是个大盗，我看他文质彬彬，品貌端方，不像个强盗；不用说又是刘应龙那小子不行好事，也不知道他害了多少好人；他来个条，我们县太爷就得给他办，我们还得给他支使着，谁叫他跟严嵩一党哪！我不免把那个犯人叫出来问问他。我说新收来的那个犯人，出来凉快凉快！（董洪上。）董洪（西皮散板）只望逃出是非场，谁知中途又遭殃！（白）啊！大哥，我这里有礼了！李虎（白）罢了，罢了，坐下吧！董洪（白）是。李虎（白）我看你文质彬彬，品貌端方，不像个做强盗的，你偷他什么，叫他给拿住啦？董洪（白）啊，大哥，卑人原是个卖卜的，只因冲撞了刘三爷，他是诬良为盗！李虎（白）唉，你与其给人家算命，给你自己算算好不好。算算你要有牢狱之灾，也好躲躲儿呀，像你们这星卜相士早应该取消。（小牢头暗上。）小牢头（白）啊，伙计，新收的这是个强盗，准有油水，咱们得挤兑挤兑他。李虎（白）什么呀，人家是个卖卜的。小牢头（白）卖布的，跟他要几匹布，留着给孩子们扯块“屁股帘”也是好的。李虎（白）照你这行为，还有孩子，你儿子在哪儿哪？小牢头（白）闲来置，忙来用。李虎（白）卖卜的就是算命的。小牢头（白）我管哪，他就是卖荞麦皮的，也得挤出油来。李虎（白）我不行，你去吧。小牢头（白）好人都叫你作了，我就作这恶人，你擎着分钱，我去。喂，你有钱没有？拿出来吃什么也是方便的。董洪（白）啊，大哥，卑人原是个卖卜的，因冲撞了刘三爷，陷害在此，哪有银钱随身哪。小牢头（白）我管哪，我就知道要钱！董洪（白）我无有钱。小牢头（白）没钱，请上匣床！董洪（白）我实在无有钱……小牢头（白）没那么些说的，你就快上匣床！董洪（白）我与你叩上几个穷头吧！小牢头（白）难道我吃头穿头不成吗？董洪（白）唉，大哥啊！（西皮散板）我本江湖一星士，哪有银钱系在身。我若脱离这监内，不忘今朝恩义深。小牢头（白）你上去吧！董洪（白）大哥行个方便吧！（董洪被小牢头打上匣床。）小牢头（白）有钱就把你放下来。（李虎看不过去。）李虎（白）这种行为！伙计，书办王先生那儿有份子，你怎么不去？小牢头（白）你怎么不去？李虎（白）我没功夫，这么办，你替我去吧。小牢头（白）你拿份子来。李虎（白）给你封套。（小牢头接封套看。）小牢头（白）怎么是空的？李虎（白）挂帐得啦吗。小牢头（白）挂帐，我不去！李虎（白）咱们隔壁酒铺蒋掌柜的那儿提我，借一吊钱，拿去得啦嘛。小牢头（白）提你？好，我走啦！伙计，想着挤兑挤兑他，没钱可别把他放下来！想不到吃他一吊。（小牢头下。）李虎（白）***！这种行为！想着这辈子在监里吃饭，下辈子还在监里吃饭！董洪（白）啊，大哥，你把我放下来吧！李虎（白）真有你的，我们伙计把你打上去的，我要是把你放下来，他必然说我贪了你的钱啦！我得赔多少！这我就赔一吊啦！我给你松松得啦！董洪（白）有劳大哥！（庞氏上。）庞氏（西皮摇板）手提竹篮朝前奔，不觉来到监狱门。（白）李大哥开门来。李虎（白）谁啊？庞氏（白）老身来了。李虎（白）张老太太来啦。庞氏（白）我儿今在何处？李虎（白）在后头哪。张荣兄弟，你母亲瞧你来啦。（张荣上。）张荣（西皮摇板）心中只把刘贼恨，不知何日把冤伸！李虎（白）你母亲瞧你来啦。张荣（白）我母亲在哪里？庞氏（白）我儿在哪里啊？张荣（白）母亲啊！庞氏（白）儿啊！（西皮散板）一见我儿两泪淋！怎不叫娘痛在心！（白）儿啊，为娘带来饭食，我儿用些吧！张荣（白）哎呀，母亲啊，孩儿身遭缧绁，心中焦躁，如何吞吃得下！李虎（白）你母亲大老远的给你送来，乐得的吃点儿吧。庞氏（白）儿啊，还是用些好。（犯人内呻吟。）犯人（内白）噢！庞氏（白）啊，李大哥，这监中还有别人么？李虎（白）哟，你真明白，难道这座监就为你儿子一个人盖的吗？庞氏（白）他们都是什么人哪？李虎（白）他们都是江洋大盗、老抢儿、票儿匪。董洪（白）哎哟！庞氏（白）这个人在上边作什么？李虎（白）那个你不知道？那叫逍遥自在快乐床。上去如同登了仙似的。庞氏（白）啊！如同登了仙似的？啊，李大哥，求你将我儿放上去，也叫他登登仙可好哇？李虎（白）哪儿找半膘子去呀！那叫匣床，是受罪的。庞氏（白）是受罪的。李大哥，何不放他下来！李虎（白）真有你的，你就说给他讲情得啦！那是我们伙计放上去的，我可行不出这事来。下来吧！董洪（白）哎哟！李虎（白）你这人真不知好歹，我们伙计把你放上去的时候，你一句不言语，我把你放下来，你又哎哟啦！庞氏（白）那人可曾用饭？李虎（白）谁给他送饭哪！庞氏（白）如此我这里有饭，给他吃些可好？李虎（白）那敢情好啦！我说，那老太太那儿有饭，你吃不吃？董洪（白）啊，在哪里？李虎（白）了不得，饿惊啦！（董洪吃饭。）董洪（白）刘应龙啊，我不杀你誓不为人！李虎（白）瞧，半碗饭刚入肚，就恶言恶语的！董洪（白）还有没有？李虎（白）没有了，跑这儿搂本儿来啦！庞氏（白）我看此人好生面熟，怎么想他不起……哦，是了，想是在天齐庙与我写状的那位先生，待我问来。啊，先生，你可是在天齐庙与我写状的先生么？董洪（白）正是。你可是张门庞氏？庞氏（白）正是。董洪（白）我与你写的状儿呢？庞氏（白）再不要提起，是我行至中途，又被那恶贼刘应龙抢去了！董洪（白）唉，你害得我好苦啊！庞氏（白）啊，先生，为了我家之事，倒连累先生，我真该死，我真该死！张荣（白）啊，母亲，他是何人？庞氏（白）这位先生与我们写了一张状儿，行至中途又被那刘应龙抢去，如今倒连累先生受苦！张荣（白）待孩儿向前。啊，先生，为了我家之事，倒连累先生受苦！董洪（白）不要如此，你我同是一样。张荣（白）同在监中，也是前生缘分，意欲与先生结为生死之交，不知先生意下如何？董洪（白）只怕高攀不起。张荣（白）说什么高攀不起，俱在难中，待我扶你起来。李虎（白）嗳，你们干什么？董洪（白）我们拜把兄弟。李虎（白）拜把子？张荣兄弟，咱们俩可是有约在先，要拜把子可得有我。张荣（白）哦，有你？李虎（白）那是呀，我问问你，当初桃园是几结义？张荣（白）三结义。李虎（白）还是的，你们才俩人，没我哪儿凑得上三结义呀！张荣（白）就算上你。董洪（白）不要你。李虎（白）怎么不要我？董洪（白）你们做禁卒的没有良心，打了人还要钱，不是好人！李虎（白）我倒不是好人啦！（李虎开门。）李虎（白）走走走！董洪、张荣（同白）这作什么？李虎（白）官司完了，没你们事啦！董洪、张荣（同白）只是我们去后，岂不连累与你？李虎（白）这场官司我打啦，为朋友两肋插刀，省得我不是好人！董洪、张荣（同白）不必如此，算上你就是了！李虎（白）这不结啦。算上我是算上我，我得问问你高寿啦？张荣（白）三十二岁了。李虎（白）三十二岁就这么长的胡子！那么，你尊齿啦？董洪（白）二十三岁了。李虎（白）二十三岁啊，这倒好，你们俩掉了个过儿！董洪、张荣（同白）李大哥你呢？李虎（白）我还小哪！董洪、张荣（同白）多大岁数了？李虎（白）连一个整儿也不到。董洪、张荣（同白）到底多大了？李虎（白）六十一岁了。董洪、张荣（同白）如此你是大哥了！李虎（白）就算大哥。可是今天结拜你们俩小兄弟儿，可得预备预备。董洪、张荣（同白）预备什么？李虎（白）香蜡烛纸马全份。董洪、张荣（同白）当得要的。李虎（白）四十五斤大猪一个。董洪、张荣（同白）啊！李虎（白）十二斤鲤鱼一尾，九斤半红公鸡一只。董洪、张荣（同白）啊！李虎（白）还要给大哥置办衣帽全身。董洪、张荣（同白）啊，有这些名堂！李虎（白）那是啊，谁叫我是大哥哪。董洪、张荣（同白）我们无有钱。李虎（白）你们没钱，我也不富余。干脆，咱们磕几个穷头得啦。董洪、张荣（同白）如此大家来拜啊！张荣（西皮摇板）弟兄结义胜同胞，董洪（西皮摇板）今日成为生死交。要学桃园三结义，李虎（小调）嗳里啊一呀一呀哈，那一呀呼，那一呀呼！董洪、张荣（同白）诶，拜把兄弟用不着“哪呼嗨”。李虎（白）我这是乐大发啦！董洪（白）我们来拜见大哥。李虎（白）等等儿，差点把事作差喽，还没拜见干妈哪。干妈，我们拜了把兄弟啦，还没拜见您哪，我们给您磕个头！庞氏（白）使不得。张荣、董洪、李虎（同西皮摇板）监中结成金兰好，庞氏（西皮摇板）暂放愁眉喜心梢。（白）好了，好了，我儿有靠了，待我日日与你们送饭便了。（李虎向董洪。）李虎（白）你算找着饭落儿啦！庞氏（白）李大哥！李虎（白）嗳嗳嗳，我们拜把兄弟啦，你怎么还叫我李大哥！庞氏（白）要叫什么？李虎（白）叫我干儿子不含糊！庞氏（白）老大哥偌大年纪，使不得！李虎（白）谁说使不得？您高寿啦？庞氏（白）老身五十二岁了，李大哥你呢？李虎（白）我小得多哪，才六十一，刨去六十花甲，我才周儿半儿。干妈，您正叫。庞氏（白）使不得！李虎（白）不叫，您不用走啦，我留下您啦！庞氏（白）不必如此，我叫就是。李大哥！李虎（白）啊，免去大哥。庞氏（白）我那干儿子！李虎（白）我那干妈！庞氏（白）我那乖儿子！李虎（白）我那乖妈。庞氏（白）诶，哪有叫乖妈的呀，我要走了。李虎（白）您走啊，我给您开门。庞氏（白）明天我再来送饭就是。张荣（白）母亲慢些走。李虎（白）您走啦，我的干妈！（庞氏下。）李虎（白）得，我才半膘子哪，好不当影儿的，跟两死鬼拜把子！董洪、张荣（同白）哪个是死鬼？李虎（白）你们俩人是死鬼。董洪、张荣（同白）何出此言？李虎（白）刘三爷花啦几百两银子，买动我们县太爷，叫我递张病呈儿，三天之内，要你们俩人的命！还不知道哪？董洪、张荣（同白）哎呀！张荣（西皮散板）听一言来魂吓掉，董洪（西皮散板）死在监牢无下梢！董洪、张荣（同白）哎呀，大哥啊，你要救我二人性命！李虎（白）等等儿，我说你到底姓什么叫什么？董洪（白）我姓董。李虎（白）叫什么？董洪（白）三共。李虎（白）三共，嘿，这是好糖，你比“二共”还多一共。我问你，你到了是干什么的？董洪（白）我是个卖卜的。李虎（白）有亲戚朋友没有？告诉我，我替你找他去，借几百两银子，买条活命，也是好的。董洪（白）朋友虽有，只是路远。李虎（白）道儿远，我就是不怕道儿远，我这两条腿人称赛电光，任他山南海北，湖广、江西、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云南、贵州、四川、西藏全去……董洪（白）几刻回来？李虎（白）五十年准能回来。董洪、张荣（同白）那岂不耽误了！李虎（白）五六天就能回来啦！董洪（白）这样打扮如何去得？李虎（白）我自有打扮，你就赶紧修书吧！（李虎下。）董洪（白）待我修书便了！（西皮快板）一纸公文到广平，晓谕李云得知情：我在邢台遭危困，速来救我出狱门。修罢书信暗自加印??密密封好叫他行。（李虎上。）李虎（白）兄弟，我这个打扮好不好？董洪（白）好，书信在此。李虎（白）拿来。老二，监里事交给你啦，我走啦！（李虎下。）董洪（白）快去快回！大哥真乃好人！张荣（白）见义勇为。董洪（白）你我且候好音便了！（李虎上。）李虎（白）不对呀，我慌手忙脚地拿信就跑，倒是下到哪儿呀？不成，荒唐，回去。老二开门。（张荣开门，李虎进门。）董洪（白）大哥回来了，好快啊！李虎（白）等等儿，我还没去哪。董洪（白）怎么不曾去？李虎（白）慌手忙脚的，把书信交给我，叫我下到哪儿去呀？董洪（白）下到广平府。李虎（白）哦，广平府，我去啦。（李虎下。）董洪（白）大哥真乃荒唐，不问明白了就走！张荣（白）你我且候好音便了。（李虎上。）李虎（白）哎呀，不好哇！广平府地方大啦，我把这封信交给谁啊！荒唐，不成，还得回去。老二开门！（张荣开门，李虎进门。）董洪（白）大哥回来了，一路多有辛苦。李虎（白）等等儿，我还没去哪！董洪（白）怎么又不曾去？李虎（白）广平府地方儿大啦，我知道给谁啊？董洪（白）交与那知府李云。（李虎惊。）李虎（白）交给知府？你是谁啊？董洪（白）我是八府巡按。李虎（白）你知道我是谁不知道？董洪（白）你是禁卒李虎。李虎（白）啊，我是九门提督！张荣（白）不要说梦话。李虎（白）他那儿撒呓症，我还不说梦话？你不是叫童三共吗？董洪（白）我是按院董洪。张荣（白）啊？李虎（白）啊？你有什么凭证？董洪（白）谅你不信。（董洪取出黄包袱，内藏印信。）董洪（白）这不是我按院的印信！李虎（白）哎哟，我的祖宗！你早说话，我早就去啦！老二，牢里事情交给你啦，我走啦。（李虎出门。）张荣（白）大哥小心了，大人请。（董洪、张荣同下。小牢头上。）小牢头（白）啊，哪儿去？李虎（白）好小子，你吓我一跳。小牢头（白）干什么去？李虎（白）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小牢头（白）这儿的差事呢？李虎（白）你替我一会儿。小牢头（白）不行，我歇班儿。李虎（白）好小子，叫你替会儿班你不干，刚才那一吊钱怎么知道往兜儿里掖呢？小牢头（白）一吊钱？李虎（白）啊，别装糊涂。（李虎轻声。）李虎（白）喂我出去替那个犯人借银子去，你把他们看住了，回来有你一份儿。小牢头（白）你可快点儿回来。（小牢头下。）李虎（白）这他妈你就干啦！你等着吧，回头有你的好儿。（李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