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走来白裤瑶
走在南丹县城街上,你常常会见到头扎黑白头巾、身穿黑衣白裤或花褶裙的男男女女,背着篓子,提着山货,来去匆匆……不错,那就是让人倍感神秘的白裤瑶人。自宋代以来,为逃避官家欺压和纷繁战乱而痛别湘、苏一带富饶家乡,迁徙隐匿于桂西北边陲喀斯特峰丛中的白裤瑶人,在与世隔绝数百年后,终于渐渐走出深山,融入现代社会……2009年12月13日,参加南丹县首届白裤瑶民俗文化旅游节的记者,终于有机会走进深山,探访白裤瑶人古朴而奇妙的生活习俗——
进山瑶家没有绝路
早在370多年前,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在用将近一年时间游历广西奇异的山山水水后,由南丹结束广西之旅,进入贵州。在他10天的南丹之行日记里,详细记述了南丹矿业的兴盛。然而,这位大旅行家却令人遗憾地与南丹里湖、八圩两乡壮观的天生桥、奇异的溶洞群擦肩而过。因此,也就错过了隐居于深山里的神秘的白裤瑶人。
据史学家考证,一直到1949年广西解放以前,白裤瑶人一直蜗居于南丹里湖、八圩一带深山老林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当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长达百米、绘制于清乾隆年间的梅山图在恭城一位瑶民家中被发现后,广西瑶族的诸多历史信息才进一步清晰起来——
“一片乌云黑四方,大瑶众生共商量。齐共铁心了,别我千家峒。心闷沉,往哪方?一片乌云黑四方,大瑶众生过桥忙。桥桥水水桥桥水,满眼泪汪汪……”这是在广西一些瑶民中代代相传的一首“祖上迁居诗”。诗中饱含着当年瑶族祖先因官家欺压和纷繁战乱,被迫离开湖南等地家园时深深的哀痛和愁绪。
一位学者在进行多年研究后发出这样的感慨:瑶族是个多难民族,曾经世代受人欺负。这里受到驱赶,那里又被截断生路。平地不能生活,逼得迁进山谷。山谷仍呆不下,只好钻入深山……瑶族人生产、生活环境十分特殊:高峻、干旱、分散、艰苦。但瑶族人生性刚强,赶、打、压、杀总不屈服。他们靠山吃山,舞刀弄锄,造林种谷,昂首阔步在崎岖的崇山峻岭中开出一条求生之路,从而也把自己锻炼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山地民族!
记者乘车登上白裤瑶人聚居的里湖乡蛮降屯,这里海拔已达800多米,雨雾弥漫,寒气逼人。一座座泥墙瓦房旁,立着一个个用茅草、竹席围盖起来的粮仓,显得古朴而神秘。蛮降屯的历史,没留下文字记载,但从屯里“鬼师”作法事时的念词中,可知蛮降屯人的祖居地在江苏“糯米街”,此后由贵州独山、荔波等地辗转流落到南丹。在蛮降这个地方建屯,已经有十余代了。总数约3万多人的白裤瑶,如今大部分聚居于南丹里湖、八圩两个民族乡。
穿衣树汁绘出风景
曾有研究者感叹:瑶族支系多达10个以上,如果单从服饰,你很难分辨出各支系之间的区别。唯有白裤瑶,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他们的男人每人都穿着一条模式完全一样的白裤子。从那条洁白的裤子,我们可以感知白裤瑶人独特的审美情调:纯朴、雅洁。有人曾用诗意的语言揣测:“他们是不是从山腰把云雾采下来穿在身上?”
在蛮降屯村头村尾,随处可见一种树干如巨型酒瓶的大树,白裤瑶人叫它“刳碡”,外人则直白地称之为“粘膏树”。粘膏树是一种椿科植物,分雌树、雄树。雌树树干被凿开后,会流出一种淡黄色的浆液——粘膏。
粘膏,是白裤瑶人蜡染工艺中描绘图案必不可少的用料。心灵手巧的白裤瑶女子在树上凿洞采回粘膏,与牛油一起熬成蜡料后,用特制竹刀醮着,在自家织成的白布上描绘各式各样美丽的图案,染制后再入锅煮,待蜡料融解,再用彩线顺着空白纹路绣制各式各样美丽的花纹和图案。聪明的白裤瑶人,就是这样用美丽的树描绘出了自己身上美丽的衣裙。
让人称奇的是,粘膏树不凿不长,越凿越长,越凿越粗,粗到须几个成人才能合抱。曾有人把造型奇异的粘膏树移栽到山下的里湖乡和南丹县城里做风景树。不料,移植后的粘膏树不论怎么护理,都难以成活。于是,人们望树感慨——粘膏树是“恋瑶树”!
面对大山外越来越精彩的服饰世界,白裤瑶人不为所动,始终坚持用自己纺制的线,用自己调制的染料,织造着自己身上的独特的美丽。并在那美丽中,形象地讲述着祖先传下的历史和文化。
白裤瑶人的服饰图案虽然丰富多彩,但祖传图案是不能随意更改的。其中寓意最深的,当属女人褂子上的“方印”图案了。
2009年12月13日,正是里湖乡白裤瑶三日一逢的圩日,乡政府附近圩场上,随处可见着盛装的白裤瑶女子,每人褂子前后都绣有类似“田”字的大大的方形图案,让人颇感新奇。一问,才知这图案源自古时白裤瑶瑶王的印章。瑶王的印章,为何要如此醒目地印在女人的褂子上?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古时候,白裤瑶瑶王曾管理着大片平坝田野,而瑶王发号施令的凭据,就是手中代表权力的一枚方印。后来,外族土司的一个儿子进瑶山,用各种手段赢得了瑶王女儿的倾慕,成为瑶王的东床快婿,并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六月三十“瑶年”这天,女婿抱着孩子来看望瑶王。席间,孩子不停地哭闹,瑶王好生奇怪。女婿解释说,孩子是想玩瑶王那枚大印。瑶王没多想,随手便把大印给了外孙。他哪里知道,外孙之所以哭闹,其实是女婿暗地里在拧孩子的屁股。
女婿把大印带走后,很快翻脸,逼瑶王让出土地。瑶王大怒,待要用大印调兵时,才想起印章已经不在自己手里。调不动兵的瑶王,只得带着身边人逃进深山。此后,为使后代牢记这段“和亲盗印”的惨痛教训,瑶王留下遗嘱:今后白裤瑶的女人一定要把印章图案绣在褂子上,提醒族人牢记丧失权力带来的苦难。
长年的封闭生活,造就了白裤瑶人的自食其力和心灵手巧。从种棉花、压棉花、排纱、纺线,到织布、描图、蜡染……每一道工序,都由白裤瑶女子用手工完成。在蛮降屯,家家户户门前,棵棵粘膏树下,都晾晒着白裤瑶人自家织染、绘制的绣花褂、百褶裙。那是一种美丽,也是一种自豪!
砍牛祈望死者升天
白裤瑶最令人惊心动魄的习俗,应该是砍牛了。
数百年来,在恶劣环境中艰难生存的白裤瑶人,对死亡有着自己独特的认识。在他们心目中,死去的人,躯壳消亡了,但魂魄还在。生者最大的责任,是让穷苦一生的死者尽快“升天”,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幸福安逸的生活。于是,砍牛,便成为葬礼中最隆重的仪式——将最健壮的公牛挑选出来砍杀了,让它陪着死者生活,托着死者升天。谁家砍的牛多,谁家就显得风光。
蛮降屯陆家一位七旬长者4个多月前去世了。按照习俗,砍牛得等到“没有雷声”的秋后、初春才能举行。于是,家人先将逝者简易葬在堂屋里。
12月13日这天,两头健壮的公牛被牵到村外山坡上一块空旷的田地里,拴在木桩上。前来奔丧的人们,带来一面面铜鼓,整齐地吊在村头木架上。引领铜鼓的,是一面直径达一尺八寸的大皮鼓。鼓师一面“咚咚”地敲打着皮鼓,一面模仿着山猴跳跃,庄重中带着活泼。铜鼓声随之而起,铿锵的鼓乐在村寨里、山坡上回荡……在白裤瑶人心目中,那是死者亡灵与天神沟通的“声道”。
寒雾弥漫中,闻讯而来的乡亲们将砍牛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阵鞭炮声后,砍牛开始了。披麻戴孝的亲人们列队进入砍牛场,将手中的谷穗、茅草一一送到牛嘴边,围成一圈哭泣着——哭逝去的亲人,哭即将随逝者而去的牛。最后,孝子牵牛绕桩三圈,躬身退场。
按白裤瑶规矩,砍牛的主角必须是孝家的舅爷。在众人屏息注目中,舅爷和另一位壮汉手持长刀来到公牛身旁。舅爷瞅准机会手起一刀,壮牛迅即奋力一跳。随着众人一声惊叹,只见牛脖颈上被砍开一道约两寸长的血口子。原本温顺的壮牛开始急躁地绕着木桩来回奔跑,砍牛者几次举刀,又担心砍偏,犹豫不决中始终未敢挥下砍刀。好不容易看准机会一刀砍下,不料过于紧张,“砍”在牛颈上的不是刀刃而是刀面。只听“啪”的一声——牛未受伤,刀却拍弯了,人群一片哗然。
好不容易砍罢三刀,狂躁的壮牛奔跳得愈发激烈。这时,9条白裤瑶汉子一拥而上,你甩绳子套牛腿,我用藤圈箍牛角,折腾了约20多分钟,才将牛制服……
第二天,隆重的出殡仪式结束后,在村头一块空旷的平地上摆开了长席宴,数百位前来参加葬礼的乡亲轮流入席。令人感慨的是,先入席的妇女没有一个人当场吃饭吃肉,都卷起芭蕉叶,将一块块熟牛肉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和米饭一起带回家。待到男人们入席,宴席才开始热闹起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在“咚咚”的鼓乐声中,原本悲悲戚戚的葬礼,变得热闹而庄重。在虔诚演绎着的一项项祖传仪式中,白裤瑶人尽情抒发的是对先辈艰难创业的感念,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