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蓝
(一)
那天的天空蓝得发白,漫天的风沙长坂的黄土让本来晴朗的天空显得无比黯淡。我和妹妹无助的随着惊慌的难民奔走,我们离开新野已经有一个月了,我也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是怎么和父母走散的。听说曹操命令三百铁骑一日一夜急行军三百里追赶我们,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幸免于难。现在和父母走散了,没有军队来保护我们,唯一的期望,就是曹操派来的人,不会对那些可怜的难民大开杀戒。他们只是新野的普通老百姓,背井离乡的跟着父亲逃难,因为感动于父亲的仁义,但愿他的仁义也能感动那些士兵,让他们手下留情。
我看着妹妹,她清秀的面容被泥土和汗水弄的脏兮兮的,我再看我的手,它们比她的脸还脏。我苦笑了一下,用手抹了抹她的脸,这样真的有用吗?我们徒劳的在四处奔逃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但是触目所见的只是一张张惊惶的脸,老人,小孩和妇女的脸,壮年男子已经走的远了。这些人,在曹军的铁骑面前,简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我感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风刮的更大了,扬起漫天的尘沙,隐隐有血的腥气,曹军的铁骑就快来了。我想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比较好。这里是个废弃的村庄,曾经也许很繁荣很热闹,但在连年的混战中,终于还是荒废了。四处的军阀,强大和曾经强大的,董卓,吕布,袁绍,刘表,曹操,张绣,陶谦还有那些没有多大名声的,他们的军队也许都经过这里,劫掠和毁灭一些东西,最后这里终于变成一片废墟。
这时候我看到了他,子龙将军。依旧是那身水蓝色的衣甲,在长坂的漫天风沙中纤尘不染,白马银枪,漆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拂。我知道我不会看错的。我想叫他,可是嗓子又干又渴,沙哑的发不出声音,仅有的微弱呼唤,也湮没在四周的一片嘈杂和慌乱中。他在人群中奔走,寻找主母和小主人,甘夫人和她的儿子,阿斗。有人因为筋疲力尽而倒下,在泥土中,在他眼前挣扎。他巡视四周,并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他的眼光扫过我,轻轻的,静静的,然后,离开。是的,他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我。我默默的望着他的背影远去,那一抹淡淡的蓝色,在触目所及的昏黄中,美的不真实。那个我会一辈子铭记在心的身影。
远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庄稼和野草长在一起,茂密,葱茏,分不清谁是谁。我拉着妹妹的手向那里走去,曾经有人在那里耕作,也许会有沟渠,也许会有水,好渴。骄阳似火,强烈的阳光下一切都显得黯淡。远远的冲来一队骑兵骠悍的身形,卷起一路沙尘。他们森长的枪矛闪着刺目的寒光,他们的衣甲裹了尘土,汗水和血迹,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他们的眼里有对死亡的冷酷和对杀戮的狂热,他们是真正的战士。他们的队伍越来越近了。领头的将军,头盔上的两根长缨高高飘拂,面目隐在沉重的头盔下看不清楚,他的眼里有强悍的威势和沉静的气度。我看到他的马蹄惊起一只栖在草丛里的蝴蝶,梦幻一样的蓝色,恍惚而清晰,仿佛当年在小沛时宁静无云的蔚蓝天空,仿佛子龙将军纤尘不染的水蓝色衣甲。我看到那只蝴蝶轻盈的飞走,仿佛它根本不属于这个乱世,没有血腥和杀戮,只有那纯净的蓝色。我看到他举起长刀,刀刃清亮如水,映出他深黑色的眼睛。我看到他的长刀在空中划出尖利的弧线,带着风声,带着铁的寒意和血的腥气。
(二)
后来我知道他姓曹名纯字子和,是虎豹骑的统领。虎豹骑是曹军的精锐之师,勇猛善战,莫可阻挡。我看到他穿了一袭深蓝色的长袍,独自站在院中,我看到他年轻而沉静的脸,背后是一地寂寂的月光,清,寒。我问他:“我妹妹呢?”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静静的说,“在我族兄,子廉那里。”“为什么?”我问。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不屑,但最终还是回答了。“她比你年轻,比你漂亮。”“你…………”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的眼睛,“忘了你是刘玄德的女儿吧,这样你会快乐些。”“不!”我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喊道,“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再后来我见过妹妹几次,她穿着华丽的衣裙,云鬓高挽,斜插的金钗上,长长的珠串低垂,闪着莹润的光泽,真的很美。她的眼光,一直追寻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将军。那位将军,便是曹洪曹子廉了。我想,她一定已经忘记,自己是刘玄德的女儿了。她现在幸福吗?
再后来他回了谯郡,曹一族的桑梓之地,远离战争的宁静。他只是默默的做自己的工作,虽然身为虎豹骑的统领,却从未感到那本应是难以掩饰的骠悍和戾利,他本是个平和的人,多年的戎马生涯并未使他改变。[page]我听说孙,刘两家结亲,刘备娶了孙权的妹妹。
再后来,虎豹骑失去了那位深得人心的统领,从此不再有人统领他们,而他们一直严守他生前的纪律。那一年,是建安十五年。
四处的消息不断传来。那一年。东吴的偏将军周瑜病逝。后来,刘备入蜀。再后来,定军山一役,征西大将军夏侯渊身亡。再后来,吕蒙袭了荆州,关羽败亡。再后来,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蜀国从此一蹶不振。刘备孤身逃入白帝城,不久亦病亡。
那些消息来了又去,留不下一丝痕迹。是的我没有忘记自己是刘备的女儿,从来没有。听到他死去的消息我没有流泪,虽然他是我父亲。深夜里我努力回忆从前的一切,那些回忆早已被时间冲刷的模糊不清,只剩下淡漠的悲哀,仿佛长坂漫天的风沙中,那一抹淡淡的蓝。
我想我应该去祭拜他。“你真的要去吗?”他问我,曾经温文儒雅的俊秀少年,现在已是魏国的皇帝,俊朗的眉目间威严的王者气度,我透过他额前低垂的珠串看他深邃的眼睛,坚定的回答,“是的。”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我知道他不同意,不过没有关系。虽然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孝道,不过我想父亲不会责怪我的。
出发前我向他辞行。我请求他,“如果我死了,可以把我葬在涿县吗?”“可以。”他说。我知道他一定会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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