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永兴坪村土家族年俗实录
我的家乡在湖北省建始县的大山里,一个地道的土家族村庄。四五年来一直飘泊在北京,常常怀念老家的风土人情,特别想回家过年。去年冬天回去,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进行了观察,发现一些原本熟视无睹的现象也值得思考,比如一日三餐食谱的变化,以及对向王老爷祭祀仪式的变化等等。岁时节令,是一个民族文化集萃的时候,平时隐藏起来的、被淡忘的、最有特色的习俗和习惯都在这时候显现出来。所以,民族学专业毕业的我,有意识选取除夕作为观察点,按这一天从早到晚的时间顺序,把除夕划为三段,即早上生火、下午供神、晚上团年。以这三段时间三件事为基点进行民俗学的描述;同时,与20世纪80年代自身的经历以及有关土家族年节习俗描述的文字资料进行比较,对变化的原因作了初步的探讨和说明。
除夕的火
乙卯年除夕,是腊月二十九。它既是岁末,又是岁首。按照当地的习俗,这一天必须架一炉大火,而且火必须彻夜燃烧。常言道:“三十的火,十五的灯。”虽然这一年没有三十,火却必须有,只不过提前到二十九罢了。至于除夕为什么要生大火,其原因有二:一是便于煮食,一是用以照明。这是根据土家族赶年传说得出的结论。
土家族赶年传说至少有三种,这里只随意取一种:“传说明朝嘉靖33年冬,正值年关,朝廷调土家族兵剿灭在苏松的倭寇。……人们只好将已宰杀的猪切成一大砣和上佐料,蒸在饭的上面,与弄来的菜(如豆腐、萝卜丝、白菜)和猪杂、肉丝合在一起煮成一锅年饭。土家兵吃后出兵抗倭,并获得了‘东南战功第一’的称号。后人为了纪念这个日子,以后过年就提前一天,相沿成习。”
根据土家族爱跳摆手舞的习俗,则除夕大火又带有娱乐的性质。但是,就我调查所得,在永兴坪并没有赶年这一传说。按当地流行的说法,除夕的火有四种用途:取暖、驱逐野兽、保存火种和做团年饭。
取暖用不着多解释,当地住房多为木结构,防风防潮不强,冬天又特别寒冷,烧彻夜火可以驱走寒冷。驱逐野兽这一说也不难解。听父亲说,六七十年代,村子四周净是黑松林,老虎、豹子常出没其间。那时房子矮小,结构简单,不可能完全依赖它抵御野兽,火便成了一门有用的武器。老人们清楚地记得,有一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一位妇女抱着孩子坐在灶门口与人聊天,突然,窗口伸进一只金色利爪抓向她怀中的孩子,她本能地将孩子往怀里一拽,结果那爪子没能抓走孩子,只将孩子的上嘴唇扯走了一块。那虎口余生者的上唇至今仍缺一块,附近的孩子都叫他老虎扒的。即使现在,村子附近仍有大型野兽出没,如野猪等。保存火种,那是确然的。十几年前的永兴坪,四周都是长满林木的山,野兽多,人烟少。
一个人走路,尤其走夜路,是有些吓人的。因此,人们极少外出借火。为防止火种灭绝,只好自家“渥火”(用灰将火种埋住)。除夕,更有渥火的必要,第二天就是来年开端,如果那天断了火种,便预兆着一年都得外出借火;而且,大年初一就借人东西可不是个好兆头。避免这种情况出现的最保险办法就是让火一直烧着。
之所以将做团年饭也归于除夕大火的原因,这是由我的亲身经历及调查所得。十几年前,火坑(平时娱乐、会客及做饭的紧挨堂屋的那间屋子)与厨房的功用是差不多的。当时,火坑里有一个大火塘,所谓火塘,是火坑靠前的地面挖一个圆型或方型的坑,里面垫上些草灰,架上铁三脚,正上方吊一木炕,木炕可以放东西。有一梭筒穿过炕吊在楼斗上(所谓梭筒,指的是煮东西时用来挂炊具的可以升降的一种工具),锅、壶经常挂在梭钩上。那时,周围多山林,柴易得,很少有人烧煤,所以,火塘就成了家庭之必需。有火塘就得有柴头(一根主柴,用来引火、渥火,其他柴以柴头为中心燃烧),俗语说:“听话听落头,烤火烤柴头。”
说明在烧柴的年代,柴头是极其重要的,它是一炉火的主心骨。柴头必须结实耐烧,上上之选就是荔枝树等结木。我十几岁时,周围山上已很少见粗壮的结木了,于是,常在农闲时跟随大人跑到离家十几里地的邻县——鹤峰县农窝圬去砍柴。那时的农窝圬,黑林参天,一个人绝不敢在里面乱走,既怕猛兽又怕迷路。然而今天,农窝圬已成不毛之地。柴越来越难打,加上经济条件的改善,村民们已习惯烧煤。火坑就失去了原有的含义,但是,火坑仍是做饭的主战场之一。尤其除夕,要做很多菜,单靠厨房是不现实的,一部分菜就被挪到火坑去做,这样又方便又热乎。
随着住房条件的改善和煤的使用,保存火种这一说已失去存在的意义;同时,随着周围自然环境的变迁,森林被毁,烧木柴已失去存在的条件。但是,一种习惯一经形成,就成为文化的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不论形式有无变化或变化多少,它都会在日常的生活中。除夕的火依然以现代的方式被传承:煤火取代了柴火。不过烧煤的方式仍很特别,是用“地炉子”烧的,因其大部分埋在地下,故名。
别看这炉子简单,功用可大:一经生火,整个屋子就变得暖烘烘的。这一点,主要归功于深埋于地下的炉坑。炉坑深埋于地下,有着几重好处:其一,可以通风,使煤燃烧起来,使火烧得更旺。这是因当地的媒质较差,必须用大量柴禾作引火物。如果没有这个藏于地下的炉坑通风,引火物及煤是无法燃烧起来的。第二,可以储煤灰。火熄灭之后,大部分煤已经化为灰烬,被储在炉坑中,隔几天掏一次;还有一些被精心地挑出来未完全燃尽的煤炭,称之为“二煤炭”。“二煤炭”的烧法很特别:待火燃旺后,把浸过水的“二煤炭”加上去。这有两个好处:一、节省了煤,二、阻止火燃得太大。总之,这可以说是当地土家人对缺煤环境的适应,所以我们常把加二煤炭于叫“掩火”,意思是“将火压下去,别让煤烧得太快。”其三,炉坑深埋于地下,能保温,可用来储放东西。土家族木制房,御寒性能不好,每到冬天,室内温度就变得较低;为防止东西被冻坏,熄火睡觉前,主妇就会把那些易冻坏的鸡蛋、粑粑以及水果之类的东西放入炉坑中。你或许要问:经常烧火,炉坑中的温度肯定很高,如果主妇在第二天早上忘了把这些东西搬出来,岂不要坏?其实不然,看一看炉子结构就知道:炉坑的最低处远低于炉子的底部,炉颈也是一头大、一头小(朝着炉坑的大,连接炉子的那一头小),根据空气流动的原理,应该只有冷空气集于炉坑中;但是由于炉子通过泥土传热,又使炉坑中保持了一定的温度,在这种温度下,东西既不会被冻坏,也不至于被热坏。
至于炉子本身,倒没有什么特别,一样有通气孔,一样有炉桥子,只不过炉子周围的圈子是用黄泥与二煤炭灰混合做成的,经久耐用而已;至于炉圈之上再多出来的三块(一般都为三块,也有四块的)煤灰砖,则是为防“敞火”之用,说去说来,目的是为了节省煤。生火的大致程序是:将炉子里的煤掏尽,用易燃物(刨叶、细枯树枝)引燃小木块,加上一些“听子(包谷芯)”,等柴火燃旺后,再加上一大撮煤炭。记得以前生火引火物都是劈成细条的木柴,很耐烧,特别适于作引火物;现在,已无处觅得引火柴,无奈,只好用包谷芯了。
敬向王老爷
火生起了,草草吃过一点早饭,又开始了除夕的第二件大事——敬向王老爷。在小孩子们的鞭炮鸣响声中,家庭主妇洗净昨天烧好的猪头,放在大锅里煮上,用来敬神。这神,便是方圆百十里一直敬奉的向王老爷,又叫向王天子。
关于向王老爷,来历主要有四种。潘光旦先生在《湘西北的“土家族”与古代的巴人》一文中这样记述道:“同治《恩施县志》记向王由来的传说,说:‘向述,河内郡人,为汉景帝驸马。时巴蛮攻劫,帝王以向(即向述)镇姊归。元妃公主刘氏,次妃许氏,王之健将即许氏兄弟也。王在镇,安攘有功,教养有法,得楚蜀人心。生子十六,分十子入衡阳,六子入川。聚桥头分遗破釜,命各执一片,世守为信。’”潘先生认为这是讹传,是受汉族影响较深的部分土家人附会之说。此其一。
第二种是潘先生的解释,向王即务相——巴人的祖先,亦即廪君。这也是多数学者接受的一种观点。
第三、四、五种说法是潘先生探讨向氏源流时提到的,在《湘西北的“土家族”与古代的巴人》一文中,他这样写道:“向从相出,我们还有一层依据。鄂西长阳、恩施、姊归、巴东等县都有过‘向王’的崇拜,都有向王庙。在长阳,即廪君与巴人‘发祥’之地,这庙有三座之多。‘向王’究竟是谁呢?《长阳县志》提到三个说法。一是蜀将军向宠。……二是‘归州(今姊归)东阳人向辅’,这人史传上是没有的。三是‘蛮酋’象宝胜;史传上有这个人,见《周书》及《北史》。”潘先生认为这后三种说法都不真实。面对以上种种,我倾向于认为向王老爷是巴人的祖先务相,在董洛的《土家族的山神和猎神》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描写:“猎神是土家族从事狩猎活动供奉的神,其头盘长帕,腰挂牛角、裹肚,腿扎摸缠(即行藤),脚登草履,肩杠猎枪,全然是一个土家赶仗人的形象。”“赶仗人”是当地土家族对猎人的称呼。这一段描写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听老人讲向王老爷显圣的一段说法:在清乾隆年间,白莲教猖獗。教众得到密令,要在天黑前赶到石灰窑(恩施市的一个乡),将当地人全杀掉。当白莲教徒走过向王老爷洞前时,只见空中站着一个巨人:足登草鞋,头戴草帽,手执牛角,眼如铜铃,一只脚踏在向王老爷洞口,另一只脚踏在对面的雄公尖上,威猛无比。这巨人将牛角呜呜的吹了几声,就见石灰窑方向阵阵烟雾,霎时对面不见人。白莲教众大骇,扭头就跑。因为跑得慌忙,一位教徒的扇坠掉了,扇坠在向王老爷洞西边化为一块平地,称之为扇坠坪。石灰窑一乡百姓也免遭涂炭。
对向王老爷的信仰,与其他信仰不同。向王老爷爱热闹、喜红布,因此,如果有什么灾难、病魔或是希望家庭发达,需在正式供奉(即除夕供向王)之外,于你急需时许下一个愿,向王老爷就会主动替你祛灾禳祸;如果许愿人不守诺言,向王老爷又会使事情反复。记得15年前,我与堂姐在后山放牛,忽然变天下雨,我们撑着油纸伞(一种老式伞,伞架为竹做的,伞布是油浸过的纸)遮雨,这时刮起了大风,将伞掀到了半空。我抬头看了一下,伞骤然落下,直插入我的左面颊,叭的断了,血直涌了出来。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可几天之后,左脸开始化脓,几位医生,甚至道士,都认为脸颊里没有留什么东西,过几天就会好。一个多月过去了,在那些土医生的治疗下,我的病情更加恶化。妈妈实在急坏了,决定找医生给我开刀。一天早晨,我正枕着高枕睡觉,妈妈站在我床头许了一个愿:“求向王老爷抽出他脸里的签子,保佑儿子早点好,我给您许三尺红布、几挂鞭子(鞭炮)。”许完愿,妈妈就走了,一会儿,我又朦胧睡去。后来,我被一阵窃语声惊醒,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却感觉到左眼前有一根血红的柱子,接着就觉得那柱子消失了。原来,妈妈许完愿后就去找医生,准备在那天给我开刀;哪知把医生带到我床头时,却意外地发现一根带血的签子正从创口慢慢地冒出来,妈妈便伸手给我拿掉了。一年后,我已基本康复,便遵从诺言,与爸爸一道到离家三十多里地的向王老爷洞还愿。
向王老爷洞实在惊绝,峭壁之上有一天然洞穴,只有一架细细的木梯与道路相通。我顺着几乎与地面垂直的木梯往上爬,回头看见奇险的山谷,实在害怕得要命,觉得随时有掉下去的可能,一掉下去,不成肉泥也会成肉饼。见我害怕,爸爸就一直在后面给我壮胆:“不用怕,向王老爷会保护我们的!”我也默念着请向王老爷保护的话,慢慢爬到洞口。在各种各样的红布中间挂好自己带去的红布,默念了一些感激的话,燃完鞭炮,出洞走了。
祭祀向王老爷的仪式其实很简单:每年除夕吃团年饭之前,在一只煮好的猪头上插一双筷子,与带尾巴的猪屁股、豆腐一道装进洗净的木盆,放在“踏坝”(正屋前的大平台)西端的供桌上(临时放的洗净的小八仙桌);一边燃放鞭炮一边绕着供桌说:“求向王老爷保佑明年猪长得壮,年成好,家人不生病,多挣点钱。”鞭炮燃完,仪式也即结束,拆掉供物、供桌,开始吃团年饭。这一仪式的始终,主妇只是幕后指挥者,不能直接参与其事。一般来讲,仪式的执行者是家里公认为来年最有希望赚大钱或干大事的人。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谁亲自参与,这灵验就会在某人头上多照应一些。
然而,去年的仪式没那么隆重:猪头是煮过,也端出去了;但有两样东西缺少了——白豆腐和带尾巴的猪屁股;仪式本身也缺少了两项程序:没有人绕着供品转着求愿。这实在令人奇怪。按理说,生活条件是越来越好,决不是舍不得这些东西。那么,为什么仪式删减了供品减少了呢?经过几天观察与调查,才得知人们已不怎么信向王老爷,尤其自1996年起,我们邻近区域兴起了一股传播基督教的风气(其实并非基督教),传教者大肆宣扬1997年为世界末日。在1997年的说法失败后,又传1999年是世界末日,说是到那时,每个省只剩下“一升米”的人。当地人称之为“传神”,其信徒很多。1997年,很有些人听信谣言,于农历三月份就把所有的猪杀来吃了,等待着平安夜的到来(一般来讲,当地是腊月杀猪,制成腊肉,管一整年)。被骗后,人们一转虔诚为不信,认为“传神”是骗人骗财;向王老爷自然也受到怀疑,连认向王老爷为“干妈”已六、七年的人也一脚把他踢开了。
嘴上说不信了,传统仪式的精华还在;虽然不再万事求助于向王老爷,却也没人愿招惹他,更没人说向王老爷的坏话或者骂他。人们对一个习以为常的敬畏之神,是不会那么快就去亵渎他的,因为他已成为人们生活和文化的一部分。当遇到天灾人祸时,信徒们首先想到的,仍然是那尊曾经顶礼膜拜的神灵。不管向王老爷有多少种传说,也不管他究竟是谁,有一点是确定的——他是当地的保护神。
向王老爷虽然在当地是至尊,但他并不是唯一被崇拜和祭祀的对象,祖先也享有被祭祀权。只不过向王老爷是室外祭祀的对象,而祖先则是室内祭祀的对象,其祭祀仪式是“叫饭”。“叫饭”是在祭祀完向王老爷后,吃团年饭之前进行的。去年的“叫饭”仪式是我主持的:把八仙桌摆上,等家里人将十六碗菜上齐后,就在桌子四方各摆上一双筷子、一只酒杯、一个空碗;然后手持酒瓶慢慢地把四只酒杯都斟上酒(半杯),每个碗上各放一双筷子——一头搁在饭碗口,另一头搁在离饭碗最近的菜碗口;一切安排妥当,就站在桌边轻轻地念叨:“三代宗祖、老少亡人,都来吃饭。”稍等一会儿,就手持茶壶,往桌子四周各倒一点茶;再等约一分钟,拆走祭祀用过的酒杯和饭碗(这些酒杯和碗是不许未成年的孩子使用的,说是用了“忘性大”,读不进书),开始吃团年饭。这种祭祀,并不局限于除夕,其他节日也得进行,仪式一样;平时做好吃的,也搁一搁筷子,请新近逝世的祖宗尝一尝,以示没有忘记。
还有一种祭祀祖先的方式:烧纸。除夕晚快零点时分,家长把买来的特制稻草纸(通称烧纸)打开,在上面印上一百元、五十元、十元、五元等钞票(所谓印是指将人民币平铺在烧纸上,用指甲沿着钱的边沿在烧纸上划一下),印好后,就拿到堂屋外烧掉。据说必须在堂屋外烧,否则,钱就被野鬼抢走了。这是人们在用人伦的关系构建鬼魂的世界,也体现了对祖先的崇拜、敬畏与关心。
尽管世界在变,对祖先的祭祀一直未变,甚至连仪式都没变。有学者曾这样描写“叫饭”:“先在酒杯里倒点酒,筷子搁在酒杯上,等一会儿端走;然后再倒点茶,过了一会儿便泼在地上;最后烧一点香纸,表示酒饭完毕,送去世的祖人回去。”要说变,只是所印的钱面值增大了,祖先的“收入”增多了。
团年饭
“叫饭”结束后,团年饭正式开始。团年饭与大多数地区一样,是团圆的表示,能回家者都回家团聚。俗话说:“麻雀都有一个三十、初一。”人当然更应该有。
说团年饭是吃饭,倒不如说是在举行一种仪式,吃只是一种象征了。八仙桌上必须摆上八碗、十二碗或者十六碗不同的菜,而胡萝卜、白菜、白萝卜一般是上不了正席的。俗语用反诘的口气否定了它们的价值:“离了胡萝卜哒治不得酒?”无论家之贫与富,有几样菜是必不可少的:年肉、猪蹄肉、豆腐。其他是陪菜,可以任选。所谓年肉,大抵就是“一刀”(长一菜刀、宽一菜刀、厚一菜刀)肥肉,与玉米面或糯米混合蒸制而成;还有一种肉,也可以说是赶年传说中的年肉,而且形式更接近,那就是猪蹄坨坨肉,是一道将猪蹄砍成一寸来长的短节红烧后加海带炖制而成的菜,这与《中国风俗大观》中的描写极为相似:“土家人过年……由于提到过年便来不及办酒菜,就将猪肉大它大它砍起,与胡萝卜、豆腐、白菜、大蒜、粉丝等,杂里古冬煮成一鼎锅,名曰‘合菜’……”不仅神似,其形也似。
团年饭,还有一点讲究是在饭上。团年饭,必须用甑子新蒸一甑米饭,绝不能吃隔夜饭;而且一定得是米饭。现在当然好办,买点米,一蒸就成;十几年前,情形就不同了:自家不产米(海拔高,不能种稻谷),又没钱买米,当地人就想了一种折中的法子,把玉米碾成瓣,筛去糠和粉,将米粒大的玉米瓣一蒸,就折了米的数,称之为“蓑衣饭”。为了做到形似,还专门选用白玉米来做。
团年饭,不仅有团圆之意,还被用来检测第二年的年成。通常认为八仙桌上哪样菜吃得最快,第二年便缺那样菜。还有一种检验法:给狗或者猫摆上些吃的,如肉、洋芋(土豆)、豆腐等,它先吃什么,来年就缺什么。据说非常灵验。
吃过团年饭,便是守岁。和汉族一样,要给孩子“压岁钱”。据说守岁有几样好处:其一是除夕开南天门,如果有幸看到,只要赶快跪下许愿,你的愿望马上就会实现。传说很早的时候,一个非常穷的小伙子有幸看到了开南天门,只见南天门里金碧辉煌,还有各种人物。小伙子赶紧跪下,但太过激动,以至说不出话来,当天人问他要什么时,他用手摸了一下肚子,意思是:我饿了,给点吃的。哪知下巴上一下长出一把三尺长的胡子,原来玉皇大帝领会错了。在这位不幸者忙着打手势解释时,南天门已经关上了。小孩子为这一传说所吸引,都愿意守岁,说不定哪一次就碰上了;守岁的第二个好处是可以听到是那种动物“开年”,即在第二年里叫第一声,以此预测来年年成和天气。
至于娱乐方式,实在是少极,除了玩扑克牌就是睡觉;小孩子虽然精力充沛,善于创新,却因条件所限,玩不出什么花样。电视传入后,就以看电视为主了。
就一个小地方而言,变化是受到限制的,传统的习俗总在起着或重或轻的作用,任何新的变化都必须征得传统的“同意”;就一个民族而言,由于生存的外部环境——生态环境、共生群体、地域文化——不同,其文化也呈现出千姿百态。这就是永兴坪年俗保有其独特性的原因。
来源:《中国民族》2001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