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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骄兵必败:大将关羽被抬得高也摔得狠

2022-05-19

在《三国演义》中,抬得最高的,一是诸葛亮,一是关云长,但他们最后都失败在非等量级的对手手里,孔明还能得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同情,而关云长虽然被后世人敬之为神,尊之为帝,但他死在陆逊吕蒙手里,输得非常之惨,从此落下个“只提过五关斩六将,不提走麦城”的经常被引用的讥诮之语,可见后来人敬重之余,对他的失败,多少认为是他老人家咎由自取,属于活该的了。

不过,此人感觉好,而且总好,特别封了汉寿亭侯以后,就渐渐地感觉错位了,到独挑大梁,驻守荆州时,已到了目中无人的程度。感觉错位,是件别人看来可笑,而对他本人,则是可怕的事情。要是关老爷有些许的清醒,也不至于走麦城,身首异处了。

《三国志》载:“二十四年,先主为汉中王,拜羽为前将军,假节钺。是岁,羽率众攻曹仁于樊。曹公遣于禁助仁。秋,大霖雨,汉水泛溢,禁所督七军皆没。禁降羽,羽又斩庞德。羽威震华夏。曹公议徙许都以避其锐,司马宣王、蒋济以为关羽得志,孙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曹公从之。”

按《三国演义》的写法,关羽攻樊,是诸葛亮用来分化曹操联吴攻蜀的计谋。但在单刀赴会后的关羽,鉴于荆州暂保无虞,而西线的节节进展,使他黯然失色,这对他来讲,是不能宁耐的。所以,他是急于想立功斩将,夺城略地,与张、赵、马、黄一赛高低的。

在这种骄躁情绪支配下,拒婚孙权,激怒东吴;谢爵辞封,目中无人;罚糜惩傅,遗患一方,任命潘濬,所用非人。以及对于吕蒙称病的失察,对于陆逊谦卑的得意,小看东吴以及不提防,这一连串的失误,埋下了日后败师的种子。而这一切,是在毫无制衡和约束的情况下,关羽独自任性而为的结果。

因为如果诸葛亮让他离荆攻樊,而不派员代领牧守,以防吴之乘间偷袭,则非运筹帷幄的诸葛亮了。但若果然委任赵云(那是最恰当的人选)或其他人,来荆州接替,那也不是充分了解关羽的诸葛亮了。对这位自我独尊的将领来说,孔明不会派谁来的,也许那将是更坏的结局。

若无襄阳大捷,吓得曹操迁都,胜利冲昏头脑,也许还不至于最后的惨败。大胜以后大败,这在历史上不乏先例的。

关羽失败的根源,就在这个错位上。刘备自称汉中王,封他为五虎上将之首,他火了,拒不接印。表面上他是不愿与黄忠老卒为伍,其实,他不能忍受的,是把他与别人平等看待。其实,他未必不想,刘备为汉中王,他镇守荆州,至少也该有个“亚王”名号才是。直到费诗说“将军即汉中王,汉中王即将军也”这句话,才心满意足,费诗当然是哄他,但也看透了他的这种错位的感觉。

孙权为了联姻,派诸葛瑾来说亲,两家结秦晋之好。成不成,在于两相情愿,即使交易不成,人情还在,不至于关羽如此勃然大怒,竟说出“虎女安肯嫁犬子”这句话,还要砍媒人的脑袋,就没有任何道理了。连曹操都说过“生子当如孙仲谋”,这是他和孙权正在较量中为敌时,怀着敬佩之情说这番话的。此时,吴蜀尚是盟友,即使敌国,也不能如此倨傲狂妄。分明是在恶化气氛,使得本不巩固的联盟,走向瓦解。

看来他所表态的“军师所言,当铭肺腑”的话,纯系一派虚词。诸葛亮的联吴拒曹大计,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反映了他内心中的自诩自大之情。一个本来的推车亡命之徒,在当时很在乎士族门阀地位的社会里,关羽不把孙权这个江东豪族,放在眼里;也不把吴蜀联盟,视作蜀国的生命线,感情用事,自我膨胀,头脑发热,若不是暴发户的小人得志,便是相信自己高人一等的非凡狂妄。一个人错位到如此地步,大概是不可救药了。

所以,他在荆州之役中,独断专行,自以为是,蛮横跋扈,不纳人言,便是最典型的个人英雄主义了。

骄兵必败,这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的道理。但是,包括英明统帅,三军首领,沙场老将,无敌勇士,也难免事到临头犯糊涂。知道不应该骄傲,仍恶习不改,甚至明知错了,错也要错下去。

人若是陷入了错位误区里,失去常智不说,还会失去常识,这就是偏执情绪,逆反心理在作祟了,于是出现一系列的判断失误。最后,甚至自己也明白,是错了,可情绪还退不出这个误区,再加上中国人的面子,为维护这份可怜的尊严,执迷不悟往死路上走,十匹马也拉不回头,只有错到彻底失败为止。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事,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不会绝迹的。

关羽太小看东吴了,吕蒙称病,他不信有假;陆逊谦卑,他不信有诈;荆州失陷,他不信其真;糜、孟背叛,他不信其事。就只相信他自己,这是所有错位的人的通病。

他得襄阳,回师荆州,犹不晚也。攻樊城不下,迅速撤兵,也仍旧来得及的。荆州已失,不图收复,另谋去处,也未必全军覆灭。及至兵败麦城,突围路线要顺依人意的话,不至于身亡……悲剧总是自己造成的。

一个老百姓,纵使因骄致败,只不过祸及其身,再大,祸及其家,仅此而已。一军之帅的因骄致败,则是万千首级落地的事,而一国之君的因骄致败,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这样的事例,其实并不鲜见。

文章摘自《天下三国》 李国文/著 漓江出版社